对秦腔这种咿咿呀呀,吵吵闹闹的腔调,我向来是不喜欢的。我诧异于父亲对他无端地钟爱,之于我甚至是有些反感和厌恶的。但对这次,我记忆颇深。
有一年回到农村老家,就发现我三爷、四爷、五爷在忙着搭一个高台子,上面铺着红红的绸带。台上左右两侧放着两具庞然大物,结结实实地蹲在那里,我问爷爷才知道那是“双龙戏珠”。看那大龙,好不雄伟:身上涂着五颜六色的彩,嘴里叼着黄色的大珠子,怒目圆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不管从哪看都一样;那老龙须,竖直向天上,向四周伸展看来;龙身上画着一块块,一条条:红的、绿的、黄的、蓝的、青的,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颜色,将它衬托得栩栩如生;那四只钢爪腾空跃起,整体如盘虬卧龙,苍劲有力。
台下,是要成熟的水稻,田间充满了淡淡的稻香,使人陶醉其中;风吹拂过来,稻田成了稻浪,让人心旷神怡。我不禁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用草帽搭上脑袋,沉沉的在这稻海中睡着了……
然而我却被一声惊雷震醒,一骨碌爬起来,却看是万里无云,当视角转到台上,却见那台上的戏子已粉墨登场,打着节奏,踩着鼓点,大踏步走上台来。我定了眼,看见一个身着戏服,涂着花脸的戏人,圆脸红腮,皂衣白褂,腰系腰带,头顶红帽的长髯人物走了上来。一声颤音,跌宕起伏,脚踏开嗓,如同惊雷滚滚,电闪雷鸣——“啊——啊——”地拖着长音,定住后,突然又压着快板转过身来,开始唱戏。那戏人一吼像要吼醒天唤醒地一般,使人立马从困倦中醒来——也不得不醒来,一跃被带到这无穷的吼声中。这粗矿的,有灵的,自然的,不羁的,欢腾的,形象的,在戏人的一声一动,一步一眼中表现了出来,活灵活现。
我被震撼着,被洗礼着。这时爷爷来了,托起还算幼小的我,走到戏台前,自己也唱起来。我坐在他的脖颈上,静静的听着,突然“嘿嘿”地笑了——爷爷把激昂的秦腔唱得软绵绵的,而这次,那炸裂搬的秦腔也好像在我耳边低低絮语,将我抱进怀中一样。突然,我明白了爸爸对秦腔的钟爱,应该也源于此吧?我改变了,我喜欢它了!真是一出好戏!
这好戏自从登场,再也未散过。我坐在爷爷肩头,听完一曲又一曲,直到夕阳西下,落日残霞。一轮明月在稻香中升起,静静的看着我——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