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曹植《求自试表》
曾几何时,我与小小的萤火虫解下了不解之缘。
那年我约四岁,乡下是我的全部。每逢夏夜,院子被闷热笼罩,白日里人生的诗意退潮,那两把蒲扇都扇不散的虫鸣更是让人心烦。满月的时候还好,能把竹椅搬到树下,勉强可以忍受,而若是月光甚微以至伸手不见五指之时,便难熬无比,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头发和汗水粘一块儿也还睡不着。
但有一天不一样,拿着手电筒上厕所回来的我,蓦然看见后院田垄上灯火辉煌,被手电筒拄着蹒跚前行的那束干瘦苍白的光顿时显得微弱了。我欣喜地冲上去,却发现灯火散去,只剩星点余烬。失神地往地上一坐,头顶上立即又聚拢了一团光火,定睛一看,那火球一样的东西,竟是一只只小虫子组成的!它们不停地扇动着翅膀,腹部时明时暗,六只小细腿和两片翅鞘支棱起来,显得无比欢愉。我看入迷了,干脆就地躺下。天空似乎被这群虫照亮了一般,正像泰戈尔在《流萤集》中所说:“流萤在绿叶丛中闪闪烁烁,使繁星为之惊讶。”渐渐地,有些萤火虫落在我的身上,收敛了火光,我才得以看清它们——红黑相间的背,短短的触角,格外滑稽。可它们再一次聚集,发出亮光时,便以千军万马之势震慑着星辰,那是对生命最高的礼赞。
那天夜里,我睡得格外香甜,梦里尽是灯笼蜡烛似的火光。
后来我上学了,告别了乡下,也再没见过一只或者说没认出过一只萤火虫。倒是了解了不少关于它们的故事。听大人们讲“囊萤映雪”的典故,心中为车胤的勤奋与聪慧所折服,同时也被他“以萤为烛”的行为勾起了思绪。萤火虫,“火虫”不就是“烛”吗?也许古人造字时就是这样想的吧。但火虫也许比烛高尚,因为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了别人,而萤火虫则在自己欢快发亮的同时给了世界温暖与光明。这是我关于文明与文化的第一次思考,缘起于萤烛。
初中生活像撒哈拉出产的面包,索然无味。在骤增的学业压力下,我渐忘了那份与萤火虫的缘,忘了那个奇异的晚上和那次奇妙的思考。几个星期前,深夜赶完作业的我,早早睡了。梦里,我沉浸在无边黑暗中,胸腔里的空气一丝一缕被抽出,逐渐窒息。我感到自己极速下坠,却找不到一个支点或依傍……看!我身上又一次落上了一只萤火虫,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奋力地鼓动翅膀拉我上升,每一只都像一点火星,共同燃尽了这黑暗!梦醒了,萤火虫不见了,头发和冷汗粘在一块,夜空中多了几颗闪烁的星星,像萤火虫,也像蜡烛。我与萤烛的缘继续着……
我愿做那增辉日月的萤烛末光,划破无边黑暗,照亮一方土地,温暖山海,结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