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随母亲回她的故乡,在老房子卧室的书架上,一匹铅黄色马身、白色马鬃、点缀着些许绿色的釉陶马自然吸引了我。母亲说那是按照《八骏图》仿制出的唐三彩马,是她少年时参观博物馆的纪念品。这是我第一次亲近唐三彩。
再度亲近,是在陕西历史博物馆,不为镶金兽首玛瑙杯、鸳鸯莲瓣纹金碗这两尊镇馆之宝的华美所动,果然还是三彩载乐驼打动我。
低声嘶吼,竹丝齐奏。是静态,更是活物。驼背上的菱纹须编毯和骆驼高昂的头让文物活了起来。毯上:奏排箫者盘坐,指按箫孔,摇头晃脑;弹琵琶者,长着一副胡人面孔,然服饰右衽,五指翻飞。一人环乐器,半眯眼,手打节拍;一人抱箜篌,停息状,和起轻歌。他们在享受什么?绕过箜篌,回顾那被簇拥的歌女。只见她旋舞翻飞,长袖飘飘,嘴里的胡歌富有节奏感,定格在含蓄的屈肘——兼具娉婷与豪放。也许是高亢乐声的魅力,也许是载八人太累,骆驼仰头,露出尖利牙齿;双腿微曲,上下跳跃震动,“手舞足蹈”……好一曲唐俑之歌,好一幅黄沙之画,胡汉交融也在此刻重现。墓葬品竟让我看得津津有味。
走进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大英博物馆,自然也捕捉到唐三彩的身影。膘肥体壮、神完气足、轻松自然的三彩宝马带着唐朝华美富丽的审美,一旁的三彩马夫胡面着翻领胡衣;三彩壶竟然创造性地模仿了古代波斯金属壶特有的弧线造型,其工艺难度可想而知……远渡重洋、异国他乡的亲近,让我有些恍惚而又欣喜,有了复杂的感慨和更多感悟。
这些造型生动逼真、色泽艳丽斑斓、富有生活气息的唐三彩能够勾勒出如此的大唐盛景,正是国泰民安、百姓和乐之后,人们对于文化艺术的精神需求充斥着整个社会。这一中国陶文化的顶峰之作还借由绵延千里的丝路,实现了中西文化的交流和交融。大唐愿意亲近多元色彩、丰富文化内涵——最重要的,也是最核心的,是对自身文化的自信。因为自信,所以不惧外邦文化冲击;因为自信,才有锐意进取的风采,渴望创造;因为自信,才肯秉持着包容的心态,将传统中原的礼仪教化与粗犷大气的“外族”文化相结合,统一和谐在“唐三彩”上,浑然一体;因为自信,才汲取一切多彩,浸润大唐骨肉,融入中华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