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我有记忆开始,家中的衣柜里,从来没有女孩子的衣物。
爷爷是一个极为节省的人,一格两层的卫生纸他能用一天。对于我的服饰这一块儿,他的口气从来都很强硬:“有穿的就不错了,挑剔什么!”我的哥哥比我大三岁,他穿小了的衣服,姑妈总是当垃圾处理掉。而我那有才的爷爷总能变废为宝,他慎重地从一脸嫌弃的姑妈手中接过那几堆破烂玩意儿,回家后欢天喜地地一件件抖给我看,往往抖落了一地的灰尘。他弯下腰,笑着拍拍尚未懂事的我的头,“孙女啊,这些,就是你一年的新衣服啦!”
裹着哥哥旧衣服的我,平稳地上完了整个幼儿园。可到了小学,孩子们的审美观念逐渐萌芽时,情况有些不妙了。炎热的夏季,当校园里的每个女孩都穿着专属于自己的,五彩斑斓的连衣裙,在花丛中如蝴蝶般嬉闹时,我穿着T恤和短裤,默默地站在远处的树荫下;寒冷的冬天,同学们都披着当下时髦的羽绒服,足蹬厚实的雪地靴,笑着跳着从被厚重的大棉袄压制着的我的身边飞窜而过。我踢踏着那双不大合脚的雨靴,心里愤愤着,一面在冰天雪地中摔了个狗啃屎。
我的衣着如此“古怪”,以至于班上所有同学对我退避三尺。对此,我曾在爷爷面前哭着、闹着说不再想上学了,爷爷为难,但却丝毫不让步。一天晚上,奶奶悄悄地把我叫入里屋,她拿出一件棕红色大衣,小心翼翼拉着住两角,展开,再抖开。这不就是那件我死活不肯穿的大衣么?我再定睛一看,原本宽大的腰身被一针一线地细细收起,变成了百褶裙的模样;衣服的下摆被拆了一圈线,成了货真价实的裙摆;原本我最讨厌的,那空空荡荡的袖子,变得更为肥大,但在袖口处又猛然收紧,还别出心裁地绣上了一圈蕾丝——这不正是当下流行的灯笼袖么!
望着一脸惊讶的我,奶奶笑笑,“喜欢么?”我重重点了点头。奶奶的手真是太巧了!
“喜欢就好,女孩子就该漂漂亮亮的。你爷爷的事情,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一个大爷们儿,不理解咱们,应该的。你要记住,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旧的衣服翻新了后,还是旧衣服。只不过在别人的眼中,它们焕然一新了。穿上新的旧衣裳,迎来的不再是嘲讽的眼光,而是惊讶以及羡慕。
六年级,父母想把我转入省城读书,可这急需一大笔费用。一片沉默中,爷爷毫不犹豫掏出了钱;此后的学杂费,补课费,也都是爷爷出资。以前本该给我买新衣服的钱,现在又回到了我身上。此后便是初中,穿梭在新鲜的校园里,每每听到同学们对校服的抱怨,对给少了零花钱的父母埋怨,我淡然自若,甚至有些想笑。原来爷爷的节俭,在耳濡目染中,从那些翻新的旧衣裳的潜移默化中,悄悄地在我身上扎了根。
虽然说旧衣上的新花纹是奶奶的杰作,但比起奶奶,爷爷更像一位高明的裁缝。我抬头向上,望见的只是布料背面,一针一线细密的乱麻,可当他将我抱起来时,展现在我眼前的便是一幅绚丽夺目的刺绣。
我想起了奶奶的巧手。我想起了爷爷的苦心。
我的泪,一滴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