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田野上一望无际的白,想到这雪下埋着庄稼,心中就飘起纷纷的隐哀。对它们,这雪可不美啊。
我的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祖祖辈辈的农事传到他们手中,没个停息。他们岁岁年年日日夜夜守着一亩三分地,似乎有些固执。何苦呢?土地之于他们,如大雪之于庄稼,是甩不掉的负担与约束。哪里会觉着美呢?
回乡,依旧踏着坑洼小路,依旧只有稀疏昏暗的路灯,依旧是低矮的平房,我依旧嗟叹。忽然,看见王爷爷向田间走去。
我与他可熟了,就追上去。原来,他要去收花生。我的问题又浮现了。“你怎么不去城里呢?”“舍不得这块地啊。”“这地有什么好?”他却让我先看他挖花生。小铁锹轻轻地送到土里,轻轻用力,一拨,土便松动了,抓着花生茎的左手顺势一提,饱满的花生一颗颗沾着土出现了。
他种得不多,很快收完。“其实种点地也不是为了吃,总觉得要种点什么,反正收获就是最大的快乐。”我似懂非懂,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后来几天,我终于见识到了农村的“大忙”。
这盛典之“大”,这抢收之“忙”, 是人与时间的抗衡,是生命唱响天地的礼赞。如一场战役骤然打响,人们瞬间涌上战场,烈日泼下金黄的光芒,热浪滚滚涌起无边的激荡。从天的尽头,四面八方,一齐推进,一刻不停。气势撼麦城,仿佛有如雷履地的摩擦声。朴实的面孔朝向土地,虽有草帽遮盖,但也能想象道道深壑缀满了汗珠;不过,心,却一定是欢笑着的。
看那位老伯,真是个好手。一伸,一拢,一割,一收……一下子就掠过身边,到那边去了。汗是没有时间擦的,就任他滴落,身上的衣服,一天下来会结出盐霜。
我只是个贪凉的旁观者。三轮车上麦垛高了,我能想象,一车车拉回屋前屋后的金黄。打麦和晒麦的时候,他们和天气较劲,睡在床上耳朵都要把握风向,探寻每一丝风雨的气息,随时准备与暴风骤雨赛跑。
这仿佛是溯回千年不变的图景,像是一场原始而热烈的盛典。我恍然意识他们一直奔腾的血液,由土地哺育千年。土地,早已成为他们实质上的图腾,爱恨百转,土地不变。
又一年雪后,我看见白雪,也看见雪下的麦苗,它们都是宁静的。走进土地,我知道,雪看似寒冷,实则为麦苗保温。
瑞雪丰年,其实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