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河冷酷地将一切事物的印迹都冲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但那份珍贵的亲情却坚定不移地挺立在那儿,虽蒙上了岁月的灰尘,却仍保留着让人留恋的爱与温暖。
微风拂过床前,轻柔的过去了,只留下窗外的纸风铃,悠悠的回响,如外婆绵长的细语,虽不悦耳,却语重心长。灶前的炉火,升腾起氤氲的热气,暮霭一样散开。火光映射在我的手臂上,像溅开的麦芒。炉内的水气顶起炉盖,发出“扑扑”的声响。我闭上双眼,细细的聆听,那是外婆穿着帆布鞋在厨房不停忙碌、走来走去发出的“嚓、嚓”动听声音。
小时候的我住在外婆家,在那度过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性格活泼开朗的我总是不甘落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是我和小伙伴们你追我赶的身影;清澈见底的小溪边,我们热火朝天地比赛,用石头一决胜负,一圈圈涟漪在水上静静地荡开……我也曾规规矩矩地在白纸上尽情挥洒着我的梦想,却被外公误认为我胡乱涂画、不肯专心致志地练字,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通,将我费了一翻功夫所作的画不屑一顾地抛开了。外公走后,我闷闷不乐地呆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这时穿着帆布鞋的外婆“嚓、嚓、嚓”地悄悄地走来,献宝似的将一团纸展开、抚平,要我看。我兴致缺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眼里顿时燃起了兴奋的火焰,那正是被外公丢走的那幅画,外婆“虚心请教”我画的内容,我仿佛觅得了知音,慷慨激昂地长篇大论起来,外婆始终在一旁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不时评说几句。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次外婆拾起的不仅是一幅画,更拾起了我绘画的梦想……
外婆经常会在傍晚时给我绘声绘色地讲着趣味横生的故事。我趴在她那宽大温暖的怀抱中静静地听着,一边听着,一边用手轻轻摩挲着她脚上那双半旧的、周边已经起毛了的黑色帆布鞋,外公在一旁抽着烟,烟是自家种的旱烟,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长烟袋,一烟袋燃尽了,外公就把烟袋向脚后跟轻轻磕一磕,磕出里面的烟土,并不时抬头望向我们,橘黄色的灯光下,暖暖的亲情满满地罩着我……
闷热的夏季,每当夜幕降临,外婆就抱我到门前的桂花树下。月色上了一层烛火,斑驳地映在门前,整个大院显得宽敞清凉。晚风呢喃,外婆点着灯,一针一线穿梭于指尖,在鞋模上勾勒出整齐的花纹——外婆要为我亲手做一双帆布鞋。我盯着外婆灵巧的双手,看着外婆熟练地在鞋模上飞针走线。外婆做的鞋很结实漂亮,尤其鞋垫很厚实温暖,她是把浓浓的爱意也一针一线缝进鞋底,让我稳稳地走好每一步路,这厚厚的温暖从脚底一直蔓延到整个身心,那一刻,仿佛光阴也很慈祥。
外婆,我已回忆不起我咿呀学语时您教我的歌谣,我也无法遥想我酣然入睡时您喃喃的细语。我只能倾听您编织的纸风铃摇摆时的回响、您烧水时老式铁锅中水起的余音……
拨弄纸风铃,抚平每一处褶皱,仿佛触摸您多茧的双手。每一只玲铎都留下您指尖的纹路,每一次翻折都留下您掌心的裂痕。我仿佛看到,您安详的坐在床上,双手折叠着纸风铃,老花镜后,是慈爱的目光。我仿佛听到,一根根针正缓缓穿过铃身,摩擦出吱呀的声响,又串起一只只风铃,在微风中摇摆,歌唱……
朦胧的晨曦中,我耳旁似在萦绕灶前锅碗盆勺所演奏出的奇异的交响曲……睁开迷蒙的睡眼,侧耳倾听,那是您早起后,为我做饭的声音。我于是披衣起床,只看到炉火前的你,正向灶里添柴,身前的炉子里,蒸腾出扑扑的水气。您的帆布鞋伴随着身体,微微颤动。火光中,我的泪与灶中的柴,一起消融……
如今,您已离我而去,我将再也触摸不到您的身影。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您佝偻着腰背,穿着那双半旧的帆布鞋忙碌在灶堂前……
我那穿着帆布鞋、佝偻着腰背的慈祥的外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