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约我,在一个明媚耀眼的午后,她带我走进一家咖啡厅,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坐定之后,我才好好地观察她。她还是不肯留长发,俏丽的短发剪成BOBO的发型,与这初秋很不搭调,看到她修长的脖子,我会觉得冷。
“你还是决定要走吗?”我知道她找我来是有事,她点点头,说:“对,要去普罗旺斯。”我没有问是否非去不可,因为我明白这毫无意义。“什么时候呢?”“后天出发吧,很麻烦呢,要从武汉飞到深圳再转飞到马费,可能在香港还要办手续。”她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是一个不轻不重的事情。她说会给我写明信片,每天都写。我脸上就有了笑容,姐姐还是这样疼我。她又掏出一个笔记本给我,深咖色的,算是离别礼物吧。她还要收拾东西,我们在店门口挥手再见,我看着她走远,她穿卡腰的米色长袖,不戴丝巾,雪白的牛仔裤和天蓝色的帆布鞋,她逆着光走,看不见表情,但我感觉是在微笑。
姐姐是守信用的,她发很多照片到我邮箱里,我于是有幸看到普罗旺斯。大片大片的花田上紫霞蒸腾,似翻滚的波浪,人们住的房子是两到三层的小房子,有很古朴的篱笆,墙上还有薰衣草和爬山虎,可能是花的低语。姐姐说风里有神秘的音符,空气里都是香气,氤氲在整个城市,馥郁却不浓烈,的确是姐姐喜欢的风格。有很多外国人,他们跟姐姐合影,笑得很纯粹。
我问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去普罗旺斯,她说因为要寻找花,我说哪里没有花呢,她说她要那种属于她内心的花朵,和属于那花朵的季节,只有见到风景时心有小小的悸动,才是真正的目的地。
明信片我收到了,上面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如果一切都褪色,你会不会带我回到时光之初。我看着,眼睛就开始发潮,我想她了,我的姐姐。
她邮件里说普罗旺斯天气变得很快,刺眼的阳光可以瞬间变成闪电和波塞冬的怒吼,可那里的人们却还是淡淡地生活着,似乎那个小城是上帝最庇护的摇篮,而他们——上帝的孩子,无比地信赖他。她在那里,感受到看庭前花开花落,随天上云卷云舒的惬意。她以为找到了薰衣草的季节,可偏偏差那么一点点的感觉。
一连一个星期,姐姐没有发信息到我邮箱,我隐隐地担心,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直到一天的晚上,她居然打来了电话,我惊喜,她淡然。她说有好多事情要说给我听,我开玩笑说你打的东西叫做越洋电话,很贵的,她笑,说好吧我给你发邮件。她跟着花农们去采摘薰衣草了,在深紫色的花海里,她差点迷失方向,眼晴里,耳朵里,所有的器官,都充斥着热烈的紫和幽香,像是快坠入到花的诱惑里了。有个花农把她拉到身边,问她是不是第一次收薰衣草,她点头,那个外国人就很夸张地笑,说怎么可以拼命地嗅薰衣草的香呢,会醉的呀。姐姐就老实地跟在他后面收花,再也不敢深呼吸。在照片上,我看到姐姐坐在田埂上,收割完的田里是活泼的翠绿,盛开的花是高贵的紫,天边的夕阳是明丽的暖橙色,我突然有些嫉妒姐姐了,她在天堂里生活。
姐姐说她找到花开的季节了,我说:“有那种感觉了吗?”她说是的,以前总认为薰衣草是贵族的花朵,跟精油、婚礼、香薰蜡烛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这一层小小的成见蒙住了她的心灵。但当她和花农们在田间挥洒汗水时,她感受到,薰衣草的根是深深地扎在泥土里的,它是真心诚意地把芳香献给小城里的人们,感激对它的接纳和照顾,只因它本身太有吸引力,才会远渡重洋变成优雅的名词,沉重地受着纯银镀金的桂冠。姐姐理解它了,所以她找到了。
姐姐说:“下星期就要回来了哦,很想我吧,给你带了风干的薰衣草。”我说:“你还会走的吧,既然你找到了,怎么会轻易离开。”她在视频上对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拉开抽屉,看到姐姐送我的笔记本,上面是普罗旺斯的花田,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是姐姐隽秀有力的字体:寻找花开的季节,直到世界的晨昏。她是一直要追逐她的梦想的,而我会继续学业,安心地生活,可我是那么地依赖她,我的姐姐。
我坐在教室里,阳光穿过密叶在我的书本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巧笑倩兮,我的青春之花正在绽放,而三年后的六月,便是我所寻找的季节,姐姐,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