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又一次普照在了我的身上,却失去了它原有的温暖,我在苹果树下的墓碑前久久伫立。望着阳光涂满你照片中灰白色的脸,想起有你的日子,我的曾祖父,我便有泪水不住地流淌。
依稀记得,我还年少时,曾祖父在宅中院前的台阶上蹲着,手里头托着生了锈的长烟枪,兴味盎然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我躲在苹果树繁茂的枝叶之间,躲在粗壮的枝干上,轻轻抚摸树皮上刀刻般古朴深邃的纹理。口渴时,随手摘下一颗苹果,啃上一口,苹果的汁水便混着泥土粉尘般的质感漫入了我的心扉。曾祖父若是听见了响声,便会快步地走到树下,急促地催促我下来,不是嫌我偷吃了苹果,是怕我跌下来出了什么闪失。我又哪里肯,他便说个不停,咿咿呀呀,没完没了的。曾经以为啊,曾祖父,有你的日子,就是充满着唠叨与聒噪。
你在树下催促着,语调几乎是恳求了,我不愿下来,也正是为了等这个时候,“逼”你给我做些什么“好吃的”,曾祖父(此处删掉了“原来”,因为与“本就”重复)身体本就虚弱,站在树下答应着,一会便满头大汗,我便倏地落下来,落在你面前,惊得你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想起来,不禁懊悔,那时候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地落下来,不再多听一会你的唠叨?如今我离别了老宅,时常有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满怀着希望抬起头,却再也不见人了,那些日子里,那树皮般沙哑的声音与急促的语调,再也听不到了。
其实,你所答应的“好吃的”不是特定的某种菜肴,我只知道,经你的手调理出的食物永远是一样的可口,你说,(删掉“他)做饭讲究的是火候,火候到了,食材才得以成为食物。你还对我说:“你还小,差的也是火候,哪天,太阳晒够了,你的火候就到了。”我那时听不出你话里的含义,如今也一知半解。但在你离开我、老宅与这世界以后,我莫名地开始留恋那夕阳了,我始终感不到它的暖,却模糊地为它所折服着,觉得像是夕阳在我身上打下一片影子,穿过我落在地上便成为我的影子。可是,曾祖父,你走时却连一片薄薄的影子也未能留下来,只留下一片空白穿过我落在心上成了悲哀。
等你做好菜,我们爷俩坐在台阶上享受美食,这时,你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老。我伸手去抚摸时,竟发觉那皱纹如同树皮与刀刻一般的深邃。我伸手去摸你的胡子,他便用胡子扎我的脸,爷孙俩闹成一团,打成一片。有他的日子,有的是团圆与美满。
孩提时代的我,是那样殷切地期盼着黄昏的阳光,那样孩子气地心机满满地为这个时刻谋划着,拿爬树来要挟你,如今再想起那些偶然未上树的日子,才发现那些日子里我的饮食并未因此而降了规格,有点想对自己的幼稚哑然失笑,却发现自己挂不住笑的脸在颤抖。
时光流转,我在恋恋不舍中离开了老宅,来到一片新的天地。
你也终于永远离开了老宅,离开了我,我们,还有您所爱着的所有的人,去到另一片新的天地。
清明时我又回到这里,破败的庭院中早已布满了灰尘,我再次来到树下,从城市的树冠落到你的面前,在香炉上盖上三片果树的叶子。
我流着泪,轻轻地向你诉说,我记得有你的日子,记得有阳光落在你、我与果树上,那回忆是那样的铭心、深刻。想起有你的日子,如刀刻般树的纹理与你的皱纹。你在我身边时的千千万万的来来回回的夕阳,我又泪不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