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嘉兴出生,可一出生我就来到了海盐。
海盐,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幼年的大多数时光我都是在那里度过,那里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我的家在一个小小的弄堂里,昭君弄足以成为我幼时的天地。从我记事时起,中午吃好饭就会去弄堂边看蚂蚁,先拿着几粒米饭去喂它们,再拿小树枝来挑逗。看它们欣喜地聚,再一拥而散,我兴奋地搬弄石头,一玩就是好久。
我喜欢走在弄堂里,在那时的我看来,这里拥有着数不清的新鲜事物,刚探出墙头的南瓜藤,刚刷好漆的大铁门,正在滴水的破水管,以及行走在墙沿上的花猫,破了的墙皮露出朱红色的砖,石阶墙角染上了青色的苔,砖缝中长得正旺的绿,随风摇曳的蕨类植物,弄堂开始的地方有一扇大铁门,大铁门里关着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黑狗,它只能可怜地用鼻子探出门缝嗅来嗅去,每当路过那个大门,我就会跺脚,甚至朝大门大叫几声。门里的大黑狗急眼了,爪子不停地拍打着门,扒拉着门缝,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警告。看着它想咬我而咬不到的丑态,我竟生出了恶作剧得逞后的优越感。弄堂的尽头是一个小花园,那里人迹罕至,野草丛生,十几颗白桦树组成了小小的树林,只有少数人家稀稀拉拉地挂着被子。石块铺成了园中小路,有石凳供人们休息,有器材给人们锻炼。幼年的我自私地把这个园子称为了“我的秘密花园”。此后这也成了我的天地,只要一有空,就会来到这里,百无聊赖却又津津有味地泡上一天。待这花园生机勃勃枝繁叶茂之时,人间骄阳正好,蝉鸣聒躁,我也即将步入下一个学习阶段;待大雪纷飞,茫茫一片之时,是我们阖家团圆的节日。我喜欢拨开草丛寻找昆虫,蜘蛛、天牛、鼠妇、蚂蚱……有时还有蜈蚣,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用树枝去捅,常常乐不思蜀,忘了回家的路。
弄堂里的人们也非常可爱。我喜欢听他们的叫卖声,早年间的“磨剪子嘞”,还有“回收空调,彩电,冰箱,洗衣机”,口音很重的“昂板纸卖伐”,我总能装模作样地模仿出来。邻居之间关系很好,我总是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大伯”“大妈”“叔叔”,小时候还能听到邻居家小孩子的哭闹之声,吵得我无法午睡。弄堂口有个小房子,不大,但很温馨。房子里住的“巧婆婆”蓬头垢面,却为人十分亲切,她很喜欢我,我常到她家里玩,于是她便拿出好吃的来招待我。便利店的大伯让我印象深刻,他的脸很奇怪,嘴巴上有拳头大的包,听爷爷说那是被火烧的。他一直兢兢业业做着小卖铺的生意,尽心尽力地服务着弄堂里的人们,他嘴巴上的大包也便不再那么可怕了。
小时候爷爷经常驾着伴了他近十年的摩托车带我去海边。看日出,看日落,看潮涨,看潮退。望远镜是随身携带的物品,有了它远处更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与爷爷站在海塘上,吹着海风。掀起了我的碎发。爷爷给我讲解海上的各种东西,指指这个,点点那个。海岛上灯塔是给渔民指引方向的,海上的渔船这时候正出海打渔。爷爷把我举到头顶,让我看海平线上一根长长的线,那是跨海大桥。年幼的我似懂非懂把这些事记了个大概。爷爷与我散步在石堤上,抓小螃蟹,那螃蟹只有两三岁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小巧玲珑,十分胆怯,灵巧地出来觅食,又快速钻回大石块中。大海十分神奇。我赞叹于红日冲破海平面照耀着东方的希望,惊叹于近十米高的浪潮肆意席卷着海岸的疯狂,欣喜于一个个小生命努力地绽放。大海,可能是我的童年的玩伴吧。
后来渐渐长大,我不再局限于大自然,更有了对知识的渴求。寒暑假每天去图书馆,风雨无阻,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姐姐与我一起学习。晚上奶奶会带着姐姐、妹妹和我,去向阳小学走路,打打球,散散心。在海盐这个弹丸之地,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快乐。小时候如此,长大后亦是如此。
如今,我再一次回到了海盐,海盐这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弄堂重新刷了一遍,花猫不再在墙沿上行走,我没再看过蚂蚁,关着大黑狗的铁门拆了,巧婆婆的家与便利店也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停车场。秘密花园很久没去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还是不是“我的”了。那些人的脸在我记忆中也模糊起来。
南瓜藤又爬出了墙,落日的余晖照在昭君弄里的一栋栋老房子上,显出迷人的橙色。春去秋来,往复十几载,抚着儿时的印记,那些人与那些事,似乎又浮现在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