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手,是粗糙而荒凉的。祖母的过往,是操劳而沧桑的。
祖母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太祖母共生下了7个孩子,祖母排在第四。一家十几口人全住在太祖母的老宅中,夏天热了,没有电扇,便在桥洞底下乘凉;冬天冷了,没有棉衣,便围在一起取暖。家中人多粮少,只有重要日子才能勉强填饱肚子。祖母幼时体弱多病,个子也小,干不了重活,但祖母却总是想着去田里帮点忙,有时还挖点野菜,甚至几乎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活。邻里邻居都夸她从小就知道顾家。虽然日子很苦很累,但一家人也一直和和气气,把苦日子也过得热热闹闹。
当时经济困难,祖母没上几年学便辍学回家帮家中分担。祖母做活儿是风雨无阻的。祖母印象最深刻的是下雨天,当时一家人穿的都是太祖母做的布鞋。鞋底很薄,也不防水,一下雨便会湿透,祖母怕穿坏了鞋,出门干活总是把鞋提在手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常常把脚割破。到了冬天,脚上更是长满了冻疮,祖母从未抱怨。长冻疮的脚磨出了血泡,生疼,祖母也从不落下一件家务。太祖母看得心疼,忙让祖母先养几天,祖母摇摇头,拎起镰刀又去割猪草了。
再大些,祖母在宣传队遇见了祖父。一出《唐伯虎点秋香》的社戏,让祖母认可了祖父,两人相识没多久便结了婚,没有特别的仪式。不久,祖母生下了父亲,三年后,又生下叔叔。叔叔出生在11月,祖母说,那年冬天还格外冷,坐月子时,家中无人照料,自己又舍不得丢那几片尿布,便自个儿去水塘边划开上面的冰清洗。没有手套,水是刺骨的冰冷。祖母的手和肩膀也从此落下了病根,天一变,便是阵阵无法言语的酸痛。
嫁到祖父家的祖母依然一刻不停地操劳。一家十几口人的饭都要祖母做。当时大米不够,只能打麦面汤吃。每次好几斤的面粉,从和面到擀面,再到起火、烧水、切条、下锅,祖母忙得汗流浃背。干农活的人回家了,端着碗持着筷守在锅旁。祖母一煮好麦面汤,大家都一拥而上。祖母赶忙带着自己那因无人看管爬得满身满脸是泥灰的孩子去河边洗洗干净。回到厨房时,眼前只剩下堆积如山的碗筷和一点残汤。我问祖母,难道不后悔吗?祖母却笑着摇摇头,说这是她的本分,况且为了家付出,她也是愿意的。
随着家中人口增多,祖父提出了分家。当时祖父虽然工作稳定,但想自己盖座房子,还是个难事儿。祖母竟站了出来,把父亲和叔叔托在了太祖母家,留了钱,独自一人去东北做生意。祖母没什么经验,但特别肯吃苦,手脚也格外勤快。每年回家几次,挣一点钱,就买一点盖房的材料,如燕子筑巢一般,一点一点。花了两三年时间终于盖好了房,祖母也不再往东北赶。可当时父亲和叔叔都还在上学,靠着祖父微薄的工资只能解决温饱问题。为了改善家中的经济,祖母想到了空着的地下室。当时九十年代,普通人家还没有普及浴室,祖母便想着,用地下室开一间澡堂。果然开业没几周,便有了不少的收入。到了将近过年那几天,来洗澡的人甚至还排起了长队,那几个月的收入甚是可观。来洗澡的村民们都赞叹祖母有想法,把澡堂经营得红红火火!渐渐的,家中的经济情况乐观了起来。祖母回忆时,脸上不由带着笑容。
这样的生活将近过了几年,到了01年,大多数家庭都盖了新房,澡堂的生意渐渐清淡了下去,眼看着家中的债务快要还清,祖母也关了澡堂,每天干点农活,照料着家人。平淡的日子没过多久。天大的噩耗却砸在了祖母的头上——祖父患上了肺癌。时间就是生命,祖母没有时间抱怨上天的不公,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带着祖父一起四处求医。医治了一年多的时间,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积蓄,祖母的头发终是为了这个家渐渐花白。眼看着祖父的病情渐渐好转,祖母还没来得及歇歇,突然一天夜里,祖父的气又急了上来,当晚便住进了医院。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与病魔斗争了几周后,祖父还是在03年离开了人世。受到打击最大的,便是祖母了。对于这段过往,祖母不愿提及太多,说当时只觉得活生生的人一下成了灰白的照片,家中不免有些空荡。
从我出生开始,祖母便来到了城里,照顾我们的起居,为我们这个小家日日操劳。到了周末,祖母还总是要赶回老家,打理她的菜圃,每周都带回新鲜的蔬菜。
祖母的一生都在操劳,为了家不停奔波。祖母抛弃了快乐的童年生活,舍弃了多彩的青春年华,放弃了悠闲的老年时光。是啊,祖母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家。
小时我扯着祖母的手,感觉那手是粗糙而荒凉的。现在我明白,粗糙是操劳所致,而荒凉源自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