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他的背影。
在十几年前的稻田里。
褪色的记忆不再鲜活,却依稀可以分辨出星点蔚蓝--孟夏,蝉声刺耳,树木徙靡。
小小的我带着大大的草帽,帽檐歪歪地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世界在稻香里微微倾斜。夏意正浓,阳光正盛,两条影子落在不平整的田垄上,不长,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他在前面,背着蓝黄相间的塑料桶,不紧不慢地走,偶尔回头,嘴角浮漾一抹笑;我在后面,蹦蹦跳跳,踩着他的影子,为四野的一切感到新奇。我还打量了他的背影—身材高大,像一棵顶天立地的树;肩膀宽厚,似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美中不足的干各种农活造成的轻微驼背,也可能是经常背我导致的—我总没想出准确的原因。
“爷爷!”
风掠过,散落一地清凉。
“咋啦?”
一只不为愚莽稚子所知的虫儿到处飞。
“你在干什么呀?”
虫儿灵活地向一边躲闪,但仍是不幸地被一道不知名的巨力扇倒了。
“打农药,小囡囡知道什么是农药吗?”
巨力强悍地过了度,扇得深海涌起泪潮—
“哇--”
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蛰的经历,以一只蜜蜂僵直地掉在泥土结束。
爷爷听到哭声,下意识地丢了手中喷雾器的细管,急忙转过身,弯腰,仔仔细细地看我伸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的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笑。既没有训斥我,动作也不算轻柔,却饱含安抚。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跟着他的背影走。
归途。
晚霞在渐深的天幕上勾皴点染,影被拖得长长的,一长一短,一大一小。我在前面,信马由缰;他在后面,亦步亦趋。
稻谷飘香,一缕缕钻进我的鼻腔,勾得我回想起他的背影—身材高大,肩膀宽厚,轻微驼背。像一棵顶天立地的树,也像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最像唯一的那个守护小囡囡的超级英雄。
春去秋来,夏日未亡。蝉声依旧,树木依旧徙靡。
褪色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
在十几年前的稻田里。
我见过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