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还是阴沉沉的天,只有一角透出了点模糊的蓝,阳光费力地穿过屏障,无可奈何地忽显忽隐。看来,误以为被几个暖阳推迟的冬季终究还是来了。
楼前花坛里有三棵树紧紧挨在一起,颜色倒是次第减退。最右边的是桂树,只一周多辰光,小小的黄朵儿就掉光了,但是失去了花香并不影响人们对它的喜爱。中间一棵高大的是羊蹄甲,正值盛颜,枝端摇晃着几枚黄色亮眼的树叶,脉络分明,正好用来做书签。记得它刚迁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一棵小树,几年阳光风霜下来,已不知不觉攀到二楼,向你伸出几枝友爱的小枝桠,粗粗的树干枯黄色中泛着砖红色,带着半焦的岁月印痕。最左边的是冬天轮值的茶花,花苞孕育,深绿如一。望下去,绿从浓流到淡,赏心悦目,特别是那偎在一起的桂树和羊蹄甲,黄绿相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棵树。
等我下楼路过花坛边时,才发觉中间的羊蹄甲旁还藏着一棵光溜溜的小树。难道是因为享受不到阳光的抚慰,所以无奈早早抖落秋天赠与的一身炫衣?我上前摸摸它身上还算光滑的树皮,不同于两旁的树皮,这棵纤细的树干裹着一身紫铜色,树皮稍稍开裂,把仅剩的几枝枝叶藏在羊蹄甲或黄或绿的叶子里,不仔细看,还以为它早已舍弃一身戎衣,只留干枯的铠甲迎冬,融进了身边的大树里。没曾想,不光颜色,还有它的名字也惊到了我,原来这是棵菩提树。一株菩提木,若制成铅笔,每一枝笔大概能画出56公里长的线,那整棵树能描画出多少空灵诗画。诗词中的菩提树,也总与通透空蒙结缘,而这株菩提却染上些温馨和睦。每次望下去,这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就像老师正对自己的学生轻声低语,提携关照。
植物世界里不仅有物竞天择,你强我弱,还有森林同盟。难以置信的是,那些看似没有思想的树木,竟能借助地底下不起眼的菌根网络,传递遇险信号,或是向弱小的同伴传输养料,形成庞大的“树联网”。生活在母树底下的小树,虽然成长得比开阔地带阳光雨露充沛的同类要低短得多,但是它长得更结实,抵抗力更强,蓄力更足。这样的震惊也发生在碳基联邦对地球文明的测试中。
刘慈欣的小说《乡村教师》中主角李宝库为给娃们带来一丝微光,将治疗食道癌的2万块用在娃们身上,甚至穷尽自己生命的最后,将力学三定律教给娃们,他不愿让娃们永远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挣扎,不愿看到娃们成为那些拿救济款来请戏班热闹,修学校的钱拿去修庙的愚昧堕落者。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孩子后来成为了碳基联邦除星行动中测试文明级别的样本,拯救了整个地球文明甚至太阳系。
在看到测试结果时,碳基联邦的人无法理解如此低端的人类竟还可以创造出如此级别的文明:“一种没有记忆遗传,相互间用每秒1至10比特的速率的声波进行信息交流的物种,能在没有任何外部培植的情况下自行进化、创造出5B级文明?!”“因为有一种个体分布于在这个种群的各个角落,充当了两代生命之间知识的传递媒介,这种个体叫做教师。”他们可能没有科学精英的光环,没有桃李天下的殊荣,只有一点小小的微光,然而“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光,不必等候炬火”。是啊,真正的伟大是在于拥有脆弱的凡人躯体,却具有不可战胜的神性。
这两棵相依相偎的羊蹄甲和菩提树一直在我往来的路上默默生长,也不会因为我多看一眼而动摇改变,它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扶持着,为这个世界提供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绿意。世上有多少平凡人如眼前的树一般,生如芥子,心藏须弥。他们把自己的辛劳或痛苦化作他人的幸福,甚至挥泪埋葬了自己在尘世间的希望,它却变成了种子,长出了鲜花和香膏,为孤苦伶仃者医活创伤。然我也有一个梦,也许有一天,灿烂的阳光也能照进黑暗森林,铺展出更多的绿意与生机。
你看,等到漫漫长夜翻面后,又是一个可爱透亮、绿意无限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