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们刚才的对话来说,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自信大方的人,因为说话时你一直直视着我的眼睛。”一位第一次见面的老师这样说。我随即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暗自回想起她的叮咛。
多年前,当我还是些许害羞的时候,班主任在一堂班会课上提及了这对我影响至深的话。她说:“我知道有些孩子会比较内敛,但对话时注视对方的眼睛是最起码的尊重。”时常回避目光,躲避眼神的我刹那间满脸通红。
一年夏天,我参加了一位由英皇考官任教的芭蕾课,为不久后的考级做准备。站在把杆一旁的我与其它三位纤巧的同学似乎让这硕大的舞蹈教室看起来更加空旷。在把杆的尽头是那位外国考官。金色的盘发中夹杂了点点银光,眼角和额头都泛出如玉米须般细密的条条皱纹。面无表情使她的嘴角更加向下撇,眼睛好像也愈发白多黑少。音乐悠悠响起,我赶紧咽了咽口水,摆好准备姿势。一身黑色的练功服让她显得更加神秘与威严。她巧妙地配合着音乐走向我们。
压迫感扑面而来。钢琴此时弹起了tendu的乐曲。它引用了《月光曲》中的第一个章节。顿时,整个教室像是被一层银纱环绕,幽深迷离的氛围推动着我们让感情流露在脚趾间,下巴边。但那节奏连绵,舒缓有序的各个音符在我的耳旁变得愈发杂乱刺耳。我的眼神不再充满柔情。沉重感从小腿延至脚尖,僵绷着的脚趾瞬间引来一阵抽筋。老师轻盈的每一步都重重的踩在我的跳动着的心上。她像是身负五甲的恶魔,带着一束犹如铁箭般尖锐的音符,一弓一弓地向我射来。射在我的脖子上,手腕上,脚踝骨上,使我的头颈瞬间定住,僵硬地不与音乐做任何呼应,使我的手腕和脚踝像是上了铁环束缚住般不得扭转外开。
眼前,一切都仿佛被调成了慢动作,慢到我能看见汗水如何顺着发丝滴落,慢到我能感受到脚掌上每一寸皮肤与地面的摩擦。耳边是早已听了无数遍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音乐,身边是一同陪伴了彼此四年之余的同学……忽然左手手指间传来一阵温暖。
就在我的理性和意识即将控制不了四肢时,突然,班主任的那句话在耳边响起。我是不是应该看她一眼?鼓足了勇气我深呼吸了一口,让目光肆意地与她的相撞。她的睫毛画得根根分明,碧蓝色的瞳孔深邃而清澈。那一刻,像是陨星坠落在大地,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万物都是宁静的。空调的风小心翼翼地吹,镜子反射的阳光暖洋洋的,温柔极了。轻柔愉乐的音符如同点点春雨般慢慢地滴下来,冲散一层层银纱,回到我的耳旁,越来越连贯,越来越流畅。像是暖阳下的微波温柔热情地滚动。我的笑容开始洋溢,动作开始舒展。心中的花和春的万物一样开得烂漫。
从那时候起,我遇到任何再陌生,再难以接近的人,都会看向她们的眼睛,昂首挺胸。渐渐地,我因这种姿态而变得越来越自信。
傅雷在1956年2月2日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因为无论如何细小微不足道的事,都反映出一个人的意识与性情。修改小习惯,就等于修改自己的意识与性情。”那一声叮咛,让我修改眼神,使我直面尴尬和压力,从而变得自信。
(作者:上海平和双语学校八二班 沈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