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放假要回老家一趟，6日早上出发，晚上回来。于是这一天一大早，我们一家就上了车，奔驰在回乡的高速上。
这几天气温骤降，仿佛突然从盛夏进入清秋。6日这天的风格外凄厉，天也随着染上了高深莫测的郁灰色。白云从天的这一边铺到天的那一边，不露一丝缝隙。记忆中，我每次回乡都是这样，不见太阳，不见蓝天，只剩淡而密的云和高而灰的天。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我们终于到了奶奶家。大概是由于天气寒冷，家家都门掩着，冷清的街道上没有车，亦没有人。下了车，我带着妹妹既陌生又略带激动地推开门。客厅沿东墙的一排摞着一堆堆的干柴，餐桌上都是灰，也找不到一把干净的凳子。我惊诧地奔至后堂，奶奶正和一个老婆婆聊着闲话。她穿着略显俗气的大袄，掉了色的裤子和一双旧鞋。银白的头发胡乱地梳在脑后，皱纹像长长的蚯蚓爬上她的面孔。那露出来的手只剩下皮包骨了，薄薄的一层古铜色的皮肤下，凸起的青筋纵横交错。奶奶是看不见的，她的眼睛几乎瞎了，每天只能靠蹒跚地摸索来照顾自己，守着这孤寂的小房子。“奶奶好！”我跳进后堂喊道。奶奶惊喜地向声源处转过头，还未说出话来，身旁的老婆婆就在夸我长高了。奶奶坐在一旁，老婆婆说一句她嗯一声，只不过她僵硬的嘴角绽放不出明显的笑容了，我想，她心里一定是激动的。
吃过午饭，我们一家人去扫墓敬香。爷爷坟墓所在的小丘长满了各种野生植物，没有一条可走的小径。妈妈和妹妹不方便上去，便在马路边站着。爸爸带着我踏上了这深绿的小丘。我跟着爸爸，行走在萧瑟杂乱的秋里，即使走得再小心，我的脚踝处还是被划了几道血痕。林间静谧，几乎听不见鸟鸣。被爸爸点燃的纸散发出缕缕烟雾，轻轻地弥漫开来。一挂响鞭，几片青烟，层层消散，于是我们就在这神秘又静穆中叩了头，离去。
难得回家，爸爸提议再到已拆迁的老房子旧址上看看，我们欣然同意，漫步在乡间小道上，天是那么高，淡淡地在那凝住了，完全看不出云在飘动。本是爸爸故园的那片房屋，早在推土机的轰鸣下被夷为平地，只留下几棵孤零零的树，稀疏地站着，追寻着过往岁月。这平地之上，野生的狗尾草一大片一大片，在萧瑟的秋风中左摇右摆，呈现出浅浅绿涛。爸爸几大步跨上平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凭记忆艰难地寻找他儿时住的房屋的位置。他背对着我们，静静地站着。我站在平地之上的狗尾草之中，遥看远处低矮的房子潺潺的河水，平旷、空阔，连远山都没有，可以一直看到地平线——天空那淡灰色的尽头。风更大了，狗尾草晃得更厉害了，哦，这不正像爸爸，岁月流转间，没了故乡和依靠，只能于茫茫人世间流转奔波。
时间催着我们回去，我被喊上了车，流连着又下来，看了看奶奶，她又在那孤零零地坐着，仿佛一个孤独了千年的老残了的灵魂，永远地凝住了。我真不舍得离去，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了……（指导老师：王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