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树苍老，至少比我的记忆老些。
似乎从破土迸发出生命的一刻，花作为大地的时钟，在花蕾中、枝条中、年轮中转动着。
小区里的桂树，竟是至我五岁才发觉——隐没在高耸的松柏中，消匿在玉兰的馥郁。它们层层叠叠的簇拥在低处，反而平实。
也许物业本初就是将桂树作灌木使用的罢。但非秋日，无他，一身泛光的绿叶。这种姿态从什么时候发源的？桂树不在乎平日的样貌，是因为桂花绽放出的，足矣让一切生灵忆起世隔一年的芬芳罢。厚积薄发，应当是刻在了种子里，伴随着发芽了。
中秋临近，备一个瓶子，和母亲下楼去——瓶口甚窄。途径敦煌时买的“瓶中画”，乃是沙子叠成，实属惊艳。后被我摇匀了，于是洗净来用。桂花如雨，小而轻盈。杯口大的树干（或是来上一脚），花瓣翻飞零落，宛如骤雨。到头来瓶中恐怕无摇下一成矣。
为什么不用盆，当初也不明白。现在觉得，盆口之大，恐将飞落之物全部收罗入内。桂花尤其恼人——花正盛极，花托早夭，枯黄的附在碎枝上，错综杂乱，令人不快。二来则单纯为了消磨时间，这是摘桂花的本意。观察叶脉的纹路；修剪后被出芽覆盖的伤口；浸浴在花香中。这段时间，被拉得很长，和飘散的余香一样悠悠……
采桂花、采秋天、采时间……
拖着浸氲在余香的手臂，嗅觉的灵敏比手肘的酸痛更为强烈。在盥洗台旁，洗手，抬起手。
余香不再。
桂花压在奶冻瓶里，一层桂花，一层糖，是中式的拿破仑蛋糕——口感不如何酥脆，然而有幽香。中国人讲究多感官的结合，吃也是种交流吧。从食物中映射出其作者、氛围、志趣……拿破仑蛋糕的制作无疑是精密而困难的，但较于国人时时刻刻渗透的细节，又相形见绌。
冬至，以长柄勺取出，点缀在汤圆上。开瓶的一瞬，积蓄了数月的甜香，充盈了屋角。勺子放入汤汁里，“噗通”的一小声，是石子沉进水中的声响。伴随着水波平静，余香也在不经意中离去了。
我既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也不曾想起挽留……
桂花的离别，竟和重逢一般突然。
十月来了，中秋过了——今年的桂花是否开放，对于我已近无关紧要了——六点一刻在昏暗的路灯下路过桂树，只能看见黑暗中剪影。小区下被人喂养的流浪猫，一如既往的蹲坐在c栋楼下。慢悠悠的秋早就飘飞了，如地上散落着的桂花，谁会去拾起？
低着头走路，快步地，也消失在黑夜中。
但我还是期盼着，从黑夜中嗅出一丝秋意。
正如石头那笨拙的笑容。
那是花的余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