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坛。我已经活了500多岁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我看着历史更替,时光荏苒,蓦然回首,却无一位知己。于是我园里的古柏和花草越发清凄,“唉,还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懂我。”
那天,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变越大,越变越红。在夕阳的映衬下,我看到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摇着轮椅进了园子。我的心触了一下,不知怎的,我对面前的那个人竟有一种特殊的熟悉感,像见了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般。他无奈而忧伤,静静的坐着,坐着……
那天之后,我们的每一天都是一场约会。
起初,他是绝望的,由于病魔的纠缠,他的脸颊消瘦了,他的眼神也黯淡了,甚至还有了轻生的念头。这时,我借几片绿叶携着轻风对他说:“上帝在交给我们出生这件事实的时候,已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件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似乎听见了,身子颤了一下,思考了良久,最后在静谧和暮色中摇着轮椅归去。
从此开启了我与老铁的无言的约会,他说,我听……
几年过去了,在这几年里,我与他共同欣赏祭坛石门中的落日;一起聆听雨燕苍凉的高歌;一起经历暴风骤雨的淋漓;一起闻早霜微苦的气息……他渐渐沉静了,成熟了,他似乎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变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学者,他终于明白,当寂静光辉平铺的那一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照得灿烂无比。他终于明白,生命也许正如园子一样,荒芜但并不衰败。我们的约会,走过春,踏过夏,碾过秋,历过冬……
那一年,我经历了一场暴雨,毫无预兆;那一年,我北殿堂的钟,碎了;他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每天的约会,戛然而止。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日子里,那天,长跑的小伙子依旧来园子里跑步;唱歌的青年依旧来园子里练歌,那阵阵唢呐声依旧萦绕耳畔。只是不再听到你吟语的声音,不再听到你浅浅的低唱。
我并不悲伤,因为他没有走。
那天,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变越大,越变越红。我看见一位年轻人摇着轮椅进了园子,他微笑着,站起来,奔向远方……
太阳,是夕阳,或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撒烈烈朝晖之时!所以,我和最懂我的那个人——史铁生,(请允许我称他为“老铁”)有一个约会,终有一天,有一个身体健康小伙子会来到我的身边,手中拿着《我与地坛》,看看我,微笑着说一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