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低下头,俯身扎进孤独的夜。
奶奶很孤独。爷爷很早就走了,墓地躺在那片花海深处。奶奶后来也没有嫁人,还是住在原来那个破木房。她时不时会拿出爷爷的相片,凝视片刻便红着眼,落了几滴泪。奶奶的背不好,弯下去的时候划出很大的弧度,但她固执地不要拐杖。她爱养花,后院一大片花都是她养的,虽然都是些野花,没有牡丹那样名贵。奶奶也很守旧,永远穿着几件早已被水洗去原色的花衬衣。
那天。奶奶把我叫过去,因她要给花浇水。
今天,她显得异常快乐。酒窝挂在她的嘴角,她笑得像后院的那一片野花。我调侃说:“奶奶,这些不知名的小花有什么好看?您真该多养些名贵的花。”奶奶不说话,倔强地瞥了我一眼:“姑娘嘿,你愿意给奶奶拍几张照片吗?”我点点头。她转身走进屋里,打开一个陈旧的盒子,拿出一条长裙,是淡蓝色的布满白色的野花的图案。“好看吧,姑娘!”“真好看!”奶奶笑得像小女孩。她换上那条裙子,也招呼我帮她梳头。她把相机拿给我,而她靠着一棵树,手里捧着鲜花,尽管背还是弯的。咔嚓一声,便定格了。照片被洗出来,奶奶捧着它。久久凝视着。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也不再笑了。她找出一张相片,上面是年轻的她和年轻的爷爷在后院的样子。以前的奶奶靠着爷爷,现在的奶奶靠着大树。奶奶手上捧着鲜花,依旧。以前的奶奶亭亭玉立,现在奶奶的背被生活压弯了,似乎得了一种什么病。以前的奶奶害羞地笑着,现在的奶奶坦然地笑着。
以前,爷爷笑得明朗。
现在,爷爷在天堂看奶奶笑。
奶奶孤独地坐在躺椅上,晃啊晃。眼睛望向窗外的野花以及那棵树,不眨一下,逼着那滴眼泪回流。她眼里布满了遗憾。野花孤独地看着她,她也孤独地看着野花。她爱这些野花像爱爷爷。
花看不下去了,最后也把她带走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只有仪器声伴着她,还有床头的一朵野花。她的手轻微地一个飘忽,扎进黑暗,不再抬起来。她孤独地走了。
奶奶很孤独,野花成了她的简写。
奶奶很孤独,奶奶很爱寂寞而燃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