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特别喜欢颜色对比度很大的画。将白纸铺的满满当当,各种颜色扭曲地流淌,铺天盖地,有种巨大的冲击感。又是什么时候突然喜欢上那水墨画呢?淡的,虚的,仿佛只可神会而不可言述,似乎被巧妙地被隔开了,却偏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事儿说起来,和我爸爸应该有点儿关系。午后,阳光洒进屋子里,照在书桌上雪浓的宣纸上,有了层淡淡的金边。不止这一张纸。被卷成轴的长卷,摞成摞的斗方,被放在古朴的书架上,静静地躺着,半醒半睡,一只小虫飞进笔尖,又马上飞开,搅动了一屋的宁静,弄散了一屋的墨香,树影婆娑,看着看着,竟蓦地想起一件从未遗忘的小事。
那是一个同今天一样的午后。在同一间屋里,我看着他作画。他执笔,背对着我,我隐约看见他蘸墨润笔,又在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在我记忆中,他站了很久很久,没有动。背对着,对着他的画,拿着笔,只听得见笔吸收磨的声音,听得清窗外的蝉鸣。不知是怎样,很久以后,却听见他浅浅地低吟:“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己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原来是李觏的《乡思》,我听他一遍遍地念着,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昂,仿佛有什么要爆发,在爆发前一瞬却骤然停止。许久以后,在我以为无事时,我才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他又念了一遍,低沉地念,小声地念,近乎缥缈。“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他的声音渐渐变小,让人听不清,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却惊然间看见,他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他僵硬地站在那儿,手中还握着笔,嘴唇不可见的嗡动着,眼睛微闭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又顺着流下。我悄悄地离去,在门缝中,他还颓然地站着,笔直。
从那以后,我常常在他头上书房的门后从缝中偷看,他从未见过,如此的他,时而微笑,时而沉默。我问他为什么,他有点惊讶地扬扬眉,说:“我在和另一个‘我’谈话。”谈话?谈话谈到心地平静,灵台清明。我渐渐长大,也有点窥到了那门的意义。它把一个男人与别人隔离开,享受独自一人的时光。从繁忙的生活中解脱,放下一切枷锁,思想自由飞翔。生活再过冗长无?,再过悲伤无奈,也有一片天地只属于他。
后来,我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这种行为——“留白”,当生命被拼凑上乌七八糟的颜色,我们也该为自己留几丝白。在深山里散步,在海边看浪,听一首钢琴曲……过往的一切吞没了我,又全部蒸发,重新吸收,焕然一新。突然发现,原来刚才的那个我,是如此的可笑。可现在的我,大概也很可笑吧?如此重要的过错为何总被自诩聪明的“现代人”忽略?是真的没有时间,还是太过空虚?是世界变得太快还是耐不住寂寞?是因为太过匆忙还是因为承受不住这对心灵的诘问?前者,或是后者,都是一种悲哀。
“留白”,多么奇怪又多么重要的一个词。留一分白,留几分底色,不被涂染,无人打扰,天马行空,天涯海角。生活,因留白而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