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你也老了。”奶奶不止一次这样对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说。
门前那棵老槐树已经活了很久了,它身上有着我儿时的美好时光,也有着父亲的童年回忆。
父亲很小的时候,奶奶抱着他,在老槐树的树阴下玩耍,唱着不着调的曲:“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送到南山上,把娘送到树枝上……”奶奶站在槐树下,风吹过老槐树绿绿的头发,吹过奶奶黑黑的头发。
父亲上了中学,要住校,奶奶没什么吃的拿给他,就打下槐花,混在面里,烙成饼,这便成了父亲独有的回忆。奶奶站在槐树下,风吹过老槐树绿绿的头发,吹过奶奶黑多白少的头发。
父亲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梦想和心爱的姑娘。他离开了奶奶,离开了那个小村庄。奶奶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好似一棵苍老的槐树等待鸟儿归巢一样。父亲没有回头,没有看见奶奶流下的泪水,落在地上变成槐花,散发着淡淡的、奇异的香。奶奶站在槐树下,风吹过老槐树绿绿的头发,吹过奶奶黑少白多的头发。
父亲成了家,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看着儿子身边美丽的姑娘,捧出槐花蜜和槐花饼,父亲说:“和之前的味道一样。”父亲走的时候,奶奶擦了擦泪,扶着槐树,抚着如同她的皮肤一般苍老而干裂的树皮。
父亲有了我。我小时候,父母太忙,就将我送到奶奶那里,奶奶浑黄的眼珠似乎再一次流光溢彩。她每天带着我玩,亦如当年带着我父亲一般。奶奶将晒干的槐花填进我的枕头里,那一缕清幽的香便飘入我的梦里,那么甜。
我来安阳上学时,父母将我接走,奶奶买了我最爱吃的糖和饼干,捧出槐花饼。她望着父亲的车,越来越远,一直到看不见。奶奶站在槐树下,风吹过老槐树绿绿的头发,吹过奶奶白白的头发。
接到奶奶得病的噩耗时,全家人忙里忙外。奶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朝我们说:“我想回老家去,槐花要开了,给你们烙槐花饼吃。”神志不清的时候,她嘟嚷着:“孩子走了,一个走了,两个走了,三个走了,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说着,她流下两行浊泪。
奶奶最后一句话,是看着父母和我说的,她说:“如果一直都是这样多好,一家人开开心心坐一起。”她的声音像晨雾那般,越来越轻……
奶奶将自己的生命站成了树,一棵苍老的槐树,久久伫立在村口,盼着鸟儿归巢。
哭声四起。我透过窗户看向窗外,似乎看见,奶奶站在槐树下,风吹过老槐树绿绿的头发,吹过奶奶白白的稀疏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