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河边的小屋,卧在树林中,倚北向南,在阳光里透着夏末的色彩。
下午四点后的斜阳下,那短发过耳的女孩坐在木屋的走廊边,听着蝉鸣,看着丛虫飞过。夏末的微风带着残热,悄悄划过她额头的刘海,消散在庭院的花草中。
我只是落在道旁的绿叶上看着她,不扇翅膀也不挪身子——那女孩也不动,只是闭着眼,慢慢呼吸。
隔壁的蝉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只有天黑时我才会发光——激动地和我诉说着它在小屋里发现的新奇的事,但我只会认真听有关那女孩的事。
听他说,那女孩的桌子上一直都摆着张略年长的女人的照片,照片旁便是张褶皱的纸,上面的字明显被阴湿得模糊了。从我到这个世界来时,她便总是在黄昏时在河边哭泣,有时还会注视着河中间,这让我不得不时时关注她——我真害怕她也许会一时冲动起来。
大概已经六点多了,但草丛间却还亮着,我点亮了灯笼,扑扇着翅飞了起来。她也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撑着木阶站起了身,朝河边看去。我看得很清楚,她的眼角也在闪着晶莹的泪光,她的眉间堆满了忧愁与低沉。从她的眼中我看不到一丝阳光,而是和那河水一般的深邃与哀伤。
她慢步向河边走去了,每一步都很沉重。我不由跟着她飞到了水边,用这点微弱的光伴随着脚步,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妈,您怎能抛下我啊,我只能自己来找您了。”言罢,她脚下即刻溅起了几点水花。
我从她肩上猛得飞起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一条生命的安危就在我的身边,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赶忙朝她身前飞去,飞到她的眼前,绕着圈飞行,企图用我这点微弱的光唤醒她的内心。可她却已经闭上了双眼,慢慢向水中走着。我飞着,在心里呐喊着,费尽一切心思去让她睁开眼睛,可我的力量终究是那样的小。
水已没过了她的膝盖,我知道我能拯救她的时间不多了。我心急如焚,我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只有用头顶的亮光去撞醒她,可这样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从还未出生开始,我忍耐了多少时光,就是为了这仅有的几天生命,就是为了能看看这世间的美好再不留遗憾地离去。救她,无疑就意味着放弃我自己的光明,在这样的处境下,我不舍得这个世界,我不想属于失去自己的美好。
水位在一点点抬高,我愈加慌张地摆动着身子,可她却丝毫不为所动。风拂过水面,我无意低头在水中看到了我的身影,顿时感受到——不管怎样渺小,我生来就是一束光啊!我生在这世间,本身就是光的使者,单是为了自己的光明磊落又怎么行呢?上天让我在黑暗中提起指明灯,我就必须要温暖他人的心,指引黑暗中前方的路。正因天空是灰色的,灯火才会很美,细如沙砾湍流不息。我的生命没有可惜不可惜,只有值得不值得。
我毅然用头顶撞向了她的额头,她果真睁开了双眼,我的头顶也果真痛了起来。在一阵晕眩中,我看到了水中的自己——一个正在坠落的光点——不,我的身边,围拢了一片光芒,都是一点一点的,和我那样相似。流萤成群地在空中飞翔,如灯的长阵,星的长河。在我模糊的意识中,我看到了我的同伴围在了她的身边,闪耀着光芒,只是这次,她的眼中也亮了起来。
似乎被什么东西接住了,我看向空中,她已抬起了头,久违地笑了起来。那空中有个模糊的声音:“原来啊,你和萤火虫其实有两个共同点,都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同时,在我眼里都会发光。妈,或许,你也在照耀着我吧。”
我慢慢闭上眼,心中回响道,即使再渺小,只要活出自己的意义,我永远都是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