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说我是那种典型的“忘了根”的孩子。从小在城市生活长大,回家乡的次数屈指可数。饮食上又极娇贵,对家乡的美食小吃百般挑剔,诸多忌口。这样的味蕾只在灯红酒绿中流连忘返,漂泊在各国的各样美食中,终会迷失而不知所踪。
可我觉得我并不算是——最起码,我还记得外婆做的藕。
至今为止,我每次回武汉时最为期待的就是外婆手下的藕夹,藕圆子,还有一碗浮着油花的排骨藕汤。
记得帮外婆做藕夹是我小时候的一大趣事。取一片切好的藕,放一勺散发着葱香的肉馅,再压上一片藕,看着肉馅快乐地填满每一个藕孔。做好几排之后就交给外婆,裹上和了鸡蛋的面糊。做藕圆子的工序更复杂些,要把藕擦成细小的碎末,再加上调料搓成两个指节宽的丸子,但我并未见过。
之后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等着,听见厨房里一阵“滋啦”的声音,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去看:是外婆正用筷子夹着藕圆子,使其在油锅中滚过。藕圆子一触到油,就溅出些好听的“滋滋”声,泛起的油沫包裹住藕圆子,在灯下泛起金灿灿的光。
一个圆子仅需十几秒就可炸好,从原本的粉白变为诱人的金褐色。一口咬下去,齿间便刹那被藕的鲜美清甜所充斥。表面有着特殊的油香与酥脆,内容又极尽嫩滑鲜甜,使得味蕾与它一起翩翩起舞——于是无论厨房里还是我自己,都盈满了这藕的美味气息。
我正吃得开心,藕夹竟也炸好了。吃时,舌尖先触到香酥的面皮,然后是爽脆的藕片,鲜嫩的肉馅……皮的脆,藕的甜,肉的鲜,三种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口感层次分明,半盘下肚,意犹未尽。左一口藕夹,右一口藕圆子,如要觉得油腻了,就舀一碗慢炖出来的排骨藕汤,嗦地一大口——怎一个鲜字了得啊!
外婆在一旁说,这个藕是洪湖特产的九孔藕,只有九孔藕才会这样的好吃。我让外婆多吃些,外婆却说她不喜油炸,只喝点汤就好。于是又帮我盛了碗汤,和外公一起,笑眯眯地看着我大块朵硕,直到我“呃”地打出一声满足的饱嗝。
我一年年长大,从幼童长成少女;外公外婆一年年老去,从一头乌丝到缕缕白发,连身子弯了下去。母亲愈加频繁地提起“要抽时间回去一趟”。今年外婆有心却无力做一盘熟悉的藕夹,我终于幡然醒悟:他们留给我的时间,甚至早已不算太多。
像我的父亲说的那样,对于我而言,全中国的小吃也比不上茶楼里的一笼蒸点,再美味的煎炒烹炸也抵不过来自深海的一碟鲜生。但真真正正的,外婆手下的藕,味道还要比它们更好些,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