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我听到窗外落雨了。昏黄的灯光映着我眼底的青黑,笔尖一遍一遍划过纸面,胡乱潦草的字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我再一次否决。雨越下越大,漫无目的地落着,不晓得是谁在哭泣,缠绕着我的心无法释怀,只能愈发烦躁——直到我把纸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漆黑的夜,也就只有我们两个没有睡了吧。只是一个在哭泣,一个在被难题困扰。时针滴答滴答地转,时间像是从我笔尖流出的墨,一点一点地消逝。
一点。
做完作业的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算拿了衣服去洗漱睡觉。在我关掉房间灯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一点钟的夜是那么黑。揉揉太阳穴,闭上双眼熟悉了这黑暗。却在下一刻转身,看到了自门缝之间透出的丝丝光亮。……是父亲忘记关灯了吗?我拿着衣服打开房门。
那一刻的光亮,让身在黑暗之中的我双眼刺痛,刺痛的眼里有了泪水。因为我分明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他不爱看的爱情片,打着他从不会打的哈欠。他一下子便注意到了我,带着疲累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听到父亲低沉地声音中带着嘶哑,他说:“作业做完了就快去洗澡休息吧,我等你睡了就去睡觉。”我闭了闭眼睛,抿去眼里的泪水,转而笑着问父亲:“老爹你不困嘛?”
在白炽灯下,父亲露出了他很少露出的微笑,那个笑那样深沉,那样疲累困倦。他低哑的话里带着隐忍的疲倦,他看着我,包含笑意的话我却听出了几分酸涩,我清晰地记得,他说:“我总比你大,怎么会困?”记忆中,父亲从来就没有抱怨过自己有多累,这个家啊,从来就是父亲的肩膀抗起的。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笑背后的泪,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从来就不是钢铁做的身躯,他以为我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不会累的英雄。
恍惚之间,我在这个笑里看见了另一个微笑,一个一模一样的夜晚,一个包含深沉爱意的笑。我在高速公路之上被电话铃声吵醒,我皱着眉头接起,那边传来奶奶年迈苍老的话语:“怡啊,你们到哪里了?”我抬眼看了一眼路牌,橙黄的路灯之下,上面隐约写着“路桥”两个字。我随口回应奶奶,而她在听到之后,一向沉稳的语调中竟带上了丝丝颤抖:“那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没等我回答她,她立即接上一句:“好了好了,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叫你爸爸好好开车,别分心了。”之后便是电话的嘟嘟声。无意间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两年。
车外的景物除了一个又一个晃过去的路灯之外,只有变换不停的田地和山丘。两年没有归家的人,又一次将车开过陌生却又熟悉的道路。细窄的小巷正好容下一辆车的通行。
杨梅山脚下是我的故乡。几十户人家之中,分外显眼的是一栋亮着的老旧房子。门口趴着的是从我父亲小时候养到现在的狼狗。我看到老态龙钟的奶奶搬着坐了几十年的小凳子,坐在门口等待着。远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白,一声鸡啼之中,奶奶颤抖着站起来,看向我们车停下的方向。那一刻嘴角带着的微笑,与身后的光亮分外融洽。她脸上都是皱纹,笑起来也不是那么好看,我只知道她的笑里蕴含的喜悦,却在那一刻忘记了这笑背后的心酸。她笑着迎过我们,笑的那样灿烂——灿烂得甚至让我一时间忘掉了她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等了整整两年。奶奶走来,递过还是滚烫的已经剥好皮的鸡蛋。在她包含笑意的眼里,我看到我狼吞虎咽吃着鸡蛋的模样和她深深地欣慰。她站在我身边,叫我慢些吃,屋里还有别的东西。然后转身,臃肿的身体因为喜悦而一抖一抖的,手里拿着用了几十年的旧钥匙,摸上门锁,眯着眼睛瞧了许久,才把钥匙插进孔中,吱吱呀呀地拉开大门。屋里灯已经开着了,满满一桌的食物摆在桌上,用保鲜膜封好,又盖着桌罩。奶奶站在我们旁边,一直笑着。
“愣什么呢?”父亲喊我。我回过神来,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是泪了。“你看看你,困成这样了还不快点去睡觉,都有眼泪了。”
“嗯!”我回应道,抹去泪水,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