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稻畦、蛙鸣、犬吠……幻觉中,甚至出现了更遥远的事情:拾起鸭蛋的弯腰,藏青的鸭蛋。但,这里不止这些,还有美德。
我站在田埂上,看见黛青色的山廓,果冻似的湖,氤氲的雾气,袅袅炊烟升起,嗅到了煮鸭蛋的清香,这正是端午,母亲在家编网,兜鸭蛋,而孩子们却不要框中的鸭蛋,硬要自己去拾。
他们如撒欢的小马驹,赤着脚,感受土地的深沉。吵吵闹闹,不可开交,青涩着,像挂在枝头的野果,稚嫩。他们泅水,扑水,玩水,喜水,近水,这哪里是拾鸭蛋。可以又安分的,用脚踩着软泥,丝丝清风吹拂脸颊,他们拾起鸭蛋,细细地看。
我坐在田埂上看,残阳如血,染红半边天,野藤乱爬,野鸭低飞,风大猎猎地吹开它们的翅膀,它们像黄纸上滴下的墨水点子,映落“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位老者,手持竹杖,哼唱山间小曲,悠然自得,仍由阳光染白青丝。他走在惆怅的黄昏中,将无限感慨都融了,老者在水中小心翼翼地走着,试探着,碰到光滑的鸭蛋,心头一紧,缓缓俯身,深深地,深深地弯腰,将鸭蛋从水中捧出,那鸭蛋给那天、给那地、那河、那神灵。他捧着鸭蛋细细端详,看它藏青的外壳,流动的生命,虔诚地弯腰。此时,老者的身后,像延伸出一条天路,他在我的心中也是一位来自天上的真神吧。我看见他的脚印在河底渐渐的埋没。这个村中人从小到大,从老到少,哪一个不对自然虔诚弯腰?岁月怎么会将其埋没?
想起秦伯远在他乡,总让乡里人捎去鸭蛋。问他,只说想故乡,便想鸭蛋,便想儿时拾鸭蛋的趣。从河里捧出最后一门鸭蛋,何尝不是对大自然弯腰,卑微。而卑微,又何尝不是人类最后的美德。哪怕人相隔千里,这美德都是断不开的,而我更不忘。
鸟雀在空中低翔,蟋蟀在风中低吟浅唱,这里不只有弯腰,这里还有卑微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