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握母亲的手。
她的双手粗砺宽大，满是硬硬的茧子，伤痕斑驳累累，淡淡的一道道旧伤上又覆了新伤，有时是滚烫的油渍溅上手而起的大肿泡，黑紫的，占据了一个拇指关节，触目惊心。我没怎么见过她如何细致处理伤口，也或许是我不敢看，也不敢摸，那一点点粗糙不平，总叫我隐隐难受。
母亲是个民间做喜宴的厨师。我小的时候，她也青涩，只跟着别人做事，或洗洗菜，或守着一个小锅，一次领一两百块钱。她那时候似乎不太会做饭，更谈不上“厨师”了，嫁给父亲之后才慢慢地跟着，学着做饭。时间的概念对那时才大班的我来说极为模糊，只记得母亲总是一觉起来见不到人影，我等呀等，熬到十点就困得睡着了，却也没听见母亲回家开门的声音。我不爱吃幼儿园的饭，总求她中午带我回家，却也不知她一次次的拒绝是因为在忙着干好自己的分内工作，也好向人请教各种菜品如何调味，各种海鲜和干货的好坏。
近些年，母亲自己出来做主厨，承包喜宴。她踏进一家家货品店，寻找合适的供应商；她敲响一户户客户的门，根据需求写好菜单。也有在我看来极为刁钻的客户，一切谈好，日子将近但又临时反悔，母亲却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烦心。她会细心地对照菜单又抄写好多份，她也会一点点改进喜宴的规格，从名片，从锅碗，再到桌上做装饰用的闪闪的灯花。我想吃什么用什么她都会满足我，但我想和母亲过个节，却往往落空。这些喜庆的日子她总没有时间庆祝，她有几十桌被预订的结婚宴，满月宴……她总是满身干爽地出门，一身油腻粘糊，疲惫不堪地回来。我总是看着，看着，竟聪明地躲远了，也不知道为母亲烧壶水，备上毛巾。
母亲就在一日日的勤奋中，学会了做饭，办大了喜宴，打出了名声。
母亲给我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在这样有大鱼大肉浸淫的日子里，我懒极了。那时我什么也不会干，洗衣服不成样子，甚至连母亲如今拿手的厨艺也只是用电磁炉煮煮面的程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前那么糊涂那么残忍，看不见母亲的操劳，看不见她从技艺生疏到生意兴隆的心酸，好在好在，如今我也终于悟到“勤”这一字。我也能学着在母亲出门时收拾着家，我也能下功夫读书领奖，省下一两百元。我也惊讶于自己清早起来第一个念头的竟不是赖床多睡一会儿，而是赶去学校多写一道阅读题。我像母亲一样，慢慢地却坚定地，不懈地努力着，化茧成蝶。
“勤则一生之计定矣，人人能勤，则一国之事定矣。”我们生疏地努力着，学会一项技能，学习做一件事，是织茧的过程；在茧中，我们不曾放弃，蓄力着挣扎着。当我们浑身上下，精神、大脑、身体都勤奋，天道才会酬勤，我们才能破茧成蝶，创造新的生活，在华夏大地上展望飞舞，描绘新的未来。
茧，始于勤，亦终于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