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家里又酿了米酒,我望着那橙黄的色泽,心中像米酒似的泛起涟漪。
小时候的我还并没有那么多烦恼,一天的光景总是很长,最爱的莫过于去村头钟奶奶那儿喝米酒了。她的手艺可算一绝,酿的酒清澈透亮无杂物,味甘而不辣,称得上老少皆宜。一些老汉买上一碗就在门口唠一下午,钟奶奶也不恼,不忙的时候还会接上一茬。我那时还不会说家乡话,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只是看着那黝黑的,微红的脸颊映着笑容,心里也跟着快乐。我常常静坐一角,“咕嘟”地喝着酒。
第一口时,那酒香便冲入口腔,在喉口洋溢。紧接一口便上了头,腹部感到暖暖的,脸上开始热起来。随后就是坠入甘醇的酒窖里了,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柔软的云端。
那日与往常一样,随外婆来铺子里喝酒。我喜滋滋地捧着那温热的碗,它盛着我一天的期待。
沉醉于此,了然忘却了一切。而当我清醒时,外婆却不见了身影。我惊愕地向四周望望,没有!平时熟悉的地方,因为没有了外婆,顿时变成了陌生的异乡。我全然没了醉意,手心沁出了汗,颤着嘴唇想寻求帮助,但又怕语言不通。门口往来的酒客,身影格外黑,声音也格外响亮,像是天边的雷。
渐渐地,整片天空被墨浸染了,那些酒客归家去。只留我在一隅瑟瑟发抖,内心的防线终于崩溃,串珠般的泪落在衣上,我伸手去揩,却揩不完。呜呜咽咽的声音引来了钟奶奶。
她过来说了两句,可是我听不懂,只能抬起通红的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将我轻轻搀起,露出慈爱的笑容。
她的手粗糙干枯,皮下就包着骨头,可那股暖意却通过手掌传递到我全身各处。她的身上也有股酒香,那对我来说是最熟悉的味道,令我安宁下来,焦躁也似晚风一样被吹走了。
我们慢慢地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一路有蛙鸣齐奏。许是知晓我不通语言,钟奶奶没有与我言语,但我觉得很踏实。夜里有村民在院里穿着背心吃西瓜,有若隐若现的绿色幽光——萤火虫,昔日最怕的树影也在此时可爱了起来,向我们摆手。
时光被按下了慢放键,只剩那股弥散的酒香,温暖的手掌,轻柔的踏步声。
倏地,外婆的身影出现。我小跑着扎入了她怀里,外婆安抚地摸摸我的头,对钟奶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顺带寒暄了几句。我看着钟奶奶,她也回应了我。
在星星闪烁的夜里,这条小道被星光映上银色,树影活泼地晃动着,蛙鸣声声入耳,钟奶奶顶着满头银发,穿着肥大的围裙微笑着。圆润的脸上,嘴角轻扬,不大的眼中荡漾着慈爱的光。
微风四起,酒香又萦绕着我,那份甜蜜又包裹着心。
后来,外婆告诉我钟奶奶不酿酒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喝过那样好喝的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