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未眠,迷迷顿顿,听风声雨声,床边似乎长出齐膝荒草。我孑然一人,破旧的青衫也遮不住外面的荒凉。
我卑躬屈膝听着圣上的旨意,身子却因激动止不住的颤抖。我,终于可以回家乡了。
坐上马车前,我回头看了眼这儿--永州。我在这里待了十年,这十年里我除了尽忠职守,安守本分,心里却依旧惦记着我的家,而今终于可以回到家乡,眉宇间的喜悦比满园春色还要胜上三分。
路上的碎石子甚多,我坐得并不是很安稳,可这算不得什么,毕竟目的地是我朝思暮想的家啊!不知娘亲的老寒腿好了些没?爹的腰伤好了些没?禹錫他们到京了吗?揣着这些思绪倒也不觉得路很难走了。
过了许久,听到了叫卖声,撩开帘子一看,可不正是偌大繁华的京城吗?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心只想着飞奔到家。和爹娘道一句:“汝儿回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住宅,门前站着爹和娘,爹娘互相搀扶着朝我走来,一家三口抱头痛哭,我想:“老天不薄我也。”
回到京城的这些日子,吃着爹亲手下厨做的茴汤面,穿着娘亲手缝制的衣衫,和禹錫他们畅谈抱负,惊觉,在永州的那十年宛若一场梦。这天我与禹錫他们几个在屋子里品赏着一幅山水画,好不悠哉!爹娘慌忙进来对我们说,圣上的旨意来了。我和禹錫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便匆匆忙忙地去门外领旨。
我原以为是圣上让我在京城为官的救命符,却不料是将我发到柳州的催命符。我跪在地上浑身冰冷,那位公公见状对我低语说:“是那几位大臣在圣上面前参了您一本的。”
说罢,便领着随从走了,毕竟议论圣上乃杀头大罪,禹錫颤巍巍扶着我哑着声音道:“而今才知薄凉人啊!”我原以为这次我终于可以实现抱负,却不料竟是一场黄粱梦。我嘲笑道:“此恨绵绵啊!”我太恨了啊,恨圣上的猜忌薄情,恨那佛口蛇心的小人,更恨不能实现自己的满身抱负。柳州,扑面袭来的绝望淹没了我,我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爹娘,两行清泪终究还是止不住地滚落在地。吾心叹息曰:“而今这世道竟容不下一个有抱负,为民着想的人啊!”
夜半,娘亲拉着我的手,哭戚戚道:“可怜我儿啊!不过回家半月余,竟又被发配到那荒凉之地,”我压抑着内心的苦楚,强颜欢笑道:“娘,前些日子外衣不慎被划破了一道,可否劳烦娘亲帮宗元缝补缝补?”“你这孩子当心些,别伤了自己。”娘亲点了点我的额头便起身去拿针线,是夜,我窝在棉被里,娘亲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我的外衣,我还同儿时般央求听娘亲唱的童谣被娘亲轻抚后背入睡。
次日清晨,我背着包袱在门口与爹娘道别,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便动身赶去柳州,越接近柳州越发现这里的荒凉,草木从生,人烟稀少,毒蛇猛兽的出没已然是家常便饭,偷盗,劫杀成风,柳州大多住草屋,不识得几个大字,偏信鬼神,人与牲畜死亡率高得令人发指。
如果这里注定是我的归属,那我便决心改变这一切,我制定了一系列的法令,采取种种措施,带领着柳州人开垦荒地,发展生产,种植树木,整顿治安,兴办学校……看着柳州一天天的变化,我的心也慢慢释然了,仿佛是与命运和解了。
一晃三年有余,看着眼前自己一手栽种的柳树,心想:“也不知道禹錫在连州可还安好?”正想着,一阵风吹来我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手心赫然多了团鲜血,我静默良久转身回了屋子。
“柳大人身子还好吗?”“我有些乏了”我半睁着眼,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落花,眼前闪过这四十七载的浮沉与辛酸,我倦了、累了,要歇歇了……
娘,宗元又不小心把衣服划破了,爹,宗元好想吃您做的茴汤面,禹錫我们再去看那副山水画吧……
“柳州刺史柳宗元卒,年仅四十有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