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二月初，奶奶总是想去放放风筝的。父亲嫌幼稚，于是今年便让我陪着。
放风筝的天总要选个大晴天，蔚蓝的天空衬着绵白的云。奶奶总是觉得这样放风筝能放得高点、再高点，似乎风筝这样就能飞到云上边，只余下外边那一根脆弱的风筝线，轻轻一放便寻不得踪影了。
我心说不可能，或许是因为理性的思考，又或许是因为奶奶的风筝实在太旧了。当奶奶从落满了灰的柜子里向我展示它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它还能飞。样式老旧、又破又脏，还有几处缺损，约莫着再破点，便连这风筝原本的燕子样也看不出了。它和风筝线大概算得上是伙伴，就这样相依为命地窝在柜子的角落里，也不知是闲置了几多年。
奶奶真的喜欢放风筝么？若是喜欢，又怎会任由它如此脏旧；或是讨厌，又怎会年年催着去放风筝？我这般想，却是没问出口，只是拿出它们，又擦了擦灰，由着奶奶领我下楼寻空地。
奶奶其实是放不了风筝的。上了年纪，便是连路也要慢了又慢、步履蹒跚地走，像是被风遗弃在了岁月里，更别说跑了。往年放风筝因为父亲不愿，便总是没放成，今年却是轮到我了。实际上我也并不知道风筝要如何放、如何飞得更高，只单纯知道要跑。但迎着奶奶期盼的目光，我看着手里那破旧不堪的老风筝，一咬牙，对自己说：那便跑吧。
跑了一段距离后，我尝试着将风筝顺着风向前上方抛去，奶奶则是在后边拉着风筝线。我并无经验，已是做好了失败再来的准备，却是没想到那风筝居然真的就这么摇摇摆摆地飞上了天。可是，它都这么老了啊？尽管它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是连竹架也要吹散了一般，我一边心知它会掉，一边却又希望着它能飞得久一些。
我回头看向奶奶，笑说居然真的能飞。奶奶却是看得极认真，手里紧攥着风筝线，像是想把眼前风中风筝迎着风飞的景象印在记忆深处里。
半晌，奶奶就边这样看着风筝，边跟我讲她儿时的娱乐。她小时总是喜欢放风筝，只是看着那风筝不断飞高，心里的开心便能够溢出来。再后来待到长大些，过得总是艰难，战火纷飞的日子下，早已再无儿时放风筝的闲情与那般容易满足的喜悦。甚至觉得那风筝就好似那时的这些身不由己的人们一般，尽管飞得再高再远，身后头却总还是有根拴着的线，容不得自由。
我却想，不是这样的。我对着奶奶说，拴着的线并不一定都是束缚呀。还可以是牵挂凝聚成的丝，指示着你回家的方向。尽管走得再远、再累，身后也总有着这样一根支撑着你的线，告诉你还有家在呢。
奶奶愣了片刻，又望向风筝。
风仍是缓缓地吹，风筝仍是摆。太阳从层叠的云后探出头，天只是蓝，阳光只是暖，枝叶只是发出细碎的响。或许有猫在这午后轻轻地叫，灰墙下的杂草就这样慢慢地摇。
奶奶笑着叫我收了风筝，牵了我的手，说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