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是一只杂毛狗。
多多是我的朋友。
多多长得不是很好看。他的毛是黄的,不是很正的那种黄,还显着那么一点的土气,一看就不是那种名贵的狗。多多的尾巴很皱,像根扫地把似的戳在屁股上。但多多灵气,它滴溜溜的黑眼睛珠子里总透着几多生气,很亮堂,很通透。它的四个爪子总是不全在地面上,跑啊跳啊闹个不停,它的扫帚尾巴一晃就能晃上半天,像那些个少林寺里使枪弄棒的武僧一般摆摆弄弄着。
多多爱说话,其实就是爱吵吵。
多多的语言,无非就是几个“汪”字的叠加组合排列。可能是因为他说得太多,没几个人爱细听它说话。
可我,大概是能听懂它的语言的。
多多说起话来,神情态度全都显在脸上。譬如吧,他看见草丛里有只什么虫子了,就柔声细气地哼哼两声,小脚老太婆一般细细碎碎的,也不知和那只虫子絮叨着什么。这个时候,它的声音总是乖乖的、细细的,那几声几声的“汪汪”也就显得很可爱。这个时候,它的语言大概只是那只小虫子能懂的了,它们是朋友,说着朋友一般的话,讲着朋友一般的语言。
可多多见了我的猪头肉,就不那么可爱,不那么乖乖了。
它的鼻子大概是有什么猪头肉专业探测仪之类的仪器安在里头。老远老远,只要它一嗅到猪头肉的香气,就能拼了狗命尥蹶子式地奔过来。远远地,听到他那一声悠长、悠长的呼唤——呼唤我的那袋猪头肉——这是它准备大讲特讲的前言。到了猪头肉跟前,它先暂时地收回那副极其渴望的热切嘴脸,十分“乖巧”地伏在我的脚下。嘴里咕咕哝哝和声细气地说着一些好话——这些大概是它能运用的最动人、最美好的语言了。
见我雷打不动似的不睬它,它便立马收起了它的那一套好话,把预存的一腔子哈喇子垂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那袋猪头肉。这时候,它的话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了,大概是那些类似黑社会混混说得什么威逼利诱式的语言。它完全一副大眼瞪小眼、哈喇子直流三千尺又强做出一副很强很傲气的样子。嘴里很大声地吵吵着,那几声“汪汪”似乎都有了底气,有了力量——为了那袋猪头肉!它的语言,更多了那么一点人味似的,叫人忍俊不禁又忍不住想听他多说几句。
终于,我卖完了关子,它心满意足地吃到了猪头肉。这时候,他说的话都带着那么一丝香味,他的语言又多了很多满足了。
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总会带上一小袋猪头肉。它是一条土狗,没有主人,我大概是它唯一的人类朋友,也只有我,会听它的絮语,听它说话。
终于有一天,我再没看到多多。邻居说,因为它太吵,说的话太多,又是野狗,被卖狗肉的杀了卖了。
我顿时感到心里一空——再没那么生气的语言可听了。
我放学的路上,再没有那一撮黄毛跟在我车屁股后面;我散步的夜晚,再没有那双亮堂堂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我了;我每次买回来的猪头肉,再没有那一声敞亮的叫声欢迎我了。
我的耳朵边,再也没有那样动人的语言能听见了。
我的话,它可能只是一知半解;它的话,我可能也只能猜出个一二。即使这样,它也听得懂我,我也听得懂它。我们之间的语言,只需要使一使眼神、摇一摇尾巴、甩一甩耳朵……
多多,你的语言,我能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