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幼时,幸福像衣上的纽扣易于掌握,如滔滔碧江水连绵不断,一束阳光,一粒粉尘都有了向往。
那时我爱去奶奶居住的小小乡村,呆呆地望着澄澈的蓝天,绵软的云是姿态万千的梦我,摘取一朵怀着它痴想,天马行空地遨游,不时嘴角勾出一个傻呵呵的弧度,奶奶总会在这时端来一碗银耳雪梨汤,我捧着碗凝望菜畦,甜汁沁入心脾,当时只觉得世上最好的汤汁莫过于此了。
与公鸡赛跑是我们的另一大爱好,每次看到那趾高气扬、恃强凌弱的大公鸡都会感到被蔑视了权威,于是一边张牙舞爪地拉扯鬼脸,一边踏着坑洼的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飞奔,一副不抓到公鸡誓不休的执着摸样,东奔西突,前扑后闪,虽然我精心策划的战略都不值一晒,却仍倔强地不服输,直到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唯觉得单纯的快乐。
角逐的路途十分坎坷,难免会摔倒。但这里面可有学问哩,装着小小心思的我独自一人便是钢铁战士刀枪不入,女儿独自一人时有泪绝不轻弹。但我却秉承着“遇人就哭”的原则,万一跌倒时碰上奶奶可不得了,干涸的眼眶马上闪射出朦胧的泪光,鬼哭狼嚎,恨不能倾倒出所有的委屈愤懣,但其实心里却是偷笑的。
自以为是的懵懂“成熟”后,幸福变得氤氲无所,好像隐匿到最严密的罅隙中去了,要斩荆斫棘方可观。似乎定要有丰碑伟业,传颂千古才可坐拥幸福,但对那些传奇人物只能在字里行间远远仰望。幸福仿佛很大很大,大到只属于那天之骄子,命运定盘,我们注定不受眷顾。
我束缚在自己编织的桎梏里不肯露出卑微的自我,像被遗弃的孤童,飘摇的浮萍,天地都黯淡了色泽,再不像从前的明净。奶奶为照顾我来到了宜昌,在多少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奶奶同样灯火阑珊人未眠,看在眼里急在心,又怕我嫌恶她的叨扰,只能悄悄端来一碗银耳雪梨,又你人地敛声屏气地离开。而融在我舌尖的汤汁总觉腻而紧,滋味也大不如前了。
那天几个好友围坐在一起促膝长谈,我趁此机会大倒苦水。末了,一个我认为较我而言更优秀的同学冷不丁的道:“真羡慕你那么多人宠着,身在福中不知福哟!”波澜不惊的心湖中骤然风起云涌,激荡了情怀。原来我是幸福的,不必名贯古今,不必生死攸关,平凡的我拥有的是小小的烦恼,满满的幸福啊,只是这幸福却都在别人眼里。
原来如此,幸福并未躲藏,它就伫立在面前,只是闭塞了心房的我感受不到它的气息。它挥舞双手,靠近我,拥抱我,那一碗甜汤,一声亲昵问候都是它的味道,我却在肆意挥霍着幸福的同时埋怨它的吝啬和飘忽。
如今,幸福不再虚无缥缈,也不再取之不竭,虽然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但我总觉得每个人的幸福正如一碗朴素的汤汁,甜入心脾,却只有那么多,喝一口消耗一口,总有见底之日,我不愿直至那时才恍然泪流,又典当那些回忆来喂养寂寥,现只有甜蜜地沉浸在汤汁中感恩,感动。
奶奶悄无声息地照例端来银耳雪梨,我觉得该说些什么,“奶奶——”待奶奶诧异的转身,我竟然无语凝噎,只好绽去一个大大的笑脸,奶奶却莫名其妙的嘟囔看几句,可我分明看到那双漾起一汪笑意的眼,甜甜的银耳雪梨滋润心灵,世上怕是再没有如此好的汤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