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很疼我,可我关于她的记忆却非常有限。在家族往事的闲聊中,终于知道她生活的一些断片,听后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曾祖母的上半辈子格外坎坷。嫁给曾祖父后,婆家瞧不起她这个外来者,什么脏活累活全让她干。起床最早的是她,吃饭最晚的是她,受气最多的也是她……曾祖母并非是个没有性子的人,正相反,她格外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她向曾祖父委婉地抱怨,有时也会单枪匹马地去“反抗”。奈何曾祖父只能背地里旁敲侧击地求情,万万不敢要求他母亲给曾祖母减轻活计,而她孤立无援的反抗在旧式家庭中也终是以卵击石罢了。
尽管如此,曾祖母仍有属于自己的小幸福——晚上在小屋摇曳的灯火下与曾祖父识字、读诗,是那个时代的许多女性羡慕不已的……她只上过几天学,大字不识十个,曾祖父就手把手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亲密的投影映射到斑驳的土墙上,一副世外无人、此间静好的样子。听奶奶说,曾祖父颇有些文采,总是一副忧今伤古的模样,村里没人看得惯他那个骚客样。可曾祖母却说,她爱惨了曾祖父的文绉绉、酸溜溜。
可惜,命运多舛……
那日,枯叶正落、鸿雁南飞,太阳斜挂天幕,秋风飒爽,却使人打颤。曾祖父背着篓子出了门……临行前,他说,田里还有些事没弄好,出去一趟,晚饭就别等他了……
“嘭嘭嘭”,伏案久等不觉入梦的曾祖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只觉心慌,打开门——一张大木板上躺着的正是曾祖父,早已一动不动。领家大娘抚着曾祖母肩头安慰道:“大妹子,节哀啊……”这个可怜人仿佛什么都听不到,狠命地摇着那个下午平安出门、晚间从此不归的人,泪如泉涌,嚎啕之声,穿透夜空,撕心裂肺……
曾祖母的一生,几乎都在劳作中度过,不劳作的时候,恐怕只有在曾祖父的遗像前坐着的时候,谁都懂又似乎谁都不懂她在想什么。我猜,她一定是在回忆那个爱她甚于爱自己的人,那个人永远活在她心里。
再后来,曾祖母也走了,走的时候嘴角含笑,静谧而安详。我想,接走她的那个人,一定是曾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