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灰暗。一团团烟雾在缭绕，烟斗的叹息时常在室内响起、跌落。
记忆中，爷爷特别喜欢待在他的房间，拿着刻刀在木头上刻画。而在他的嘴边总挂着一个烟斗，白色的雾从烟斗里面一缕一缕地泄露出来，在空中打着旋。偶尔，传来咳咳、咳咳的招牌声。每天，爷爷出去倒木屑的身影在进进出出，他的头发根根分明，在空中耸立，像一头狮子，叼着烟斗，咳嗽声伴着他也进进出出。我好奇爷爷每天都在干什么。“哼，他在木刻。”爸爸敷衍着我并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仿佛面对着一个无比陌生的人。每个人都不愿意靠近那个房间，也不让我靠近。快步走过去，像是什么鬼祟跟在他们后面。从此，爷爷的房间就成了一个迷。直到一天，我按耐不住好奇，偷闯了进去！
烟雾弥漫！
房间光线昏暗。一进去就被里面的烟雾教训了一番，呛得我直咳嗽，眼角都迸溅出来几颗小水珠。一片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抬起头就看见了爷爷那张狰狞的脸在烟雾中晃动：狮子头和以往一样，脸上铺满了灰，又粗又黑的眉毛扭在一起，脸颊两旁的皱纹向下划去。他叼着一个烟斗，含糊不清地说：“你，咳咳，来这里做什么。”声音沙哑、粗壮，说话中时不时地还要咳嗽两声。“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他抬起藤蔓密布的、干枯的手，摸了摸嘴边的烟斗，对我的回答没说什么就回到桌旁。台灯下，他戴着一副眼镜，左手拿着一块木头、右手拿着刻刀。过了许久，他放下刻刀，一个烟斗立在他的手上，一条龙盘旋在上面如盘旋的皱纹，容光焕发。据说，这些烟斗这个会送给村头的张伯，那个送个村尾的李寡头。
爷爷嗜烟，不断刻制着烟斗。
爸爸厌烟，厌而远之！
我发现一个架子上摆满了小匣子，精致而古朴，隐隐闪着异样的光泽，那些全部都是爷爷做的烟斗！我崇拜地看着爷爷，激动地想说些什么，可爸爸却冲进来把我拽出去，他冲爷爷怒吼：“你自己喜欢做烟斗就算了，不要祸害我儿子！我不想让他和你一样不务正业！”不久后，我就离开了湖南的乡下，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再一次看到他，就是在清明时节的墓园，我们带来了迟到的烟和烟斗。墓碑前没有花束，只有几片从别处刮来的、被印了污浊的脚印的白色花瓣，凄凄淡淡，像飘飞的往事。
咳咳——咳咳——，我想起爷爷的咳嗽声。在离开那天，路过他的房间里，烟雾从没有关紧的门缝中泄露，传出了幽深而孤独的叹息。一缕烟雾，几缕飘忽，在台阶上，在窗口前，呆呆望着墙壁，我更想起烟鬼烟雾一样的孤单爷爷：狮子头、灰尘脸，咳咳的招牌声……
那是烟斗在叹息，那是爷爷在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