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早蝉急,客心闻更愁。
夏蝉不待千古岁月,六月刚捎来了信函,便风尘仆仆、携妻带子地赶来了。灼灼尘风,燎燎蝉吠,这怎一个愁字了得?愁也愁,举杯消愁愁更愁,春花秋月何时顾,十里桃花何时开?夏季真是吝啬,只许我独自树下唏嘘,赏油光草色,怨哉!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有伊人兮:“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我起身,依声寻去,江雾弥漫,草色却绿的清明;溪声款款,隐约露出几抹桃红。嗅一嗅,新酿的桃花酒好一阵醉意;吮一吮,舌尖上却有果肉余下的香甜。
醉清风,醉桃仙;三月雨,广陵散;离歌笑,笑傲江湖一曲尽天涯!
我漠然一瞥,江边绿荫下好一叶安然的柳下舟,无牵无桨,上善若水,却与扁舟止不住的眉目传情,三月柔情执笔间总是多了分妩媚。顾不得多想,足踏轻舟,刚想扶座小憩,舟身却无赖地牵紧了风的衣袖,搭了个便车,风儿倒也不恼,只是有意放缓了脚步。我坐在舟上,看着水一波一波地往我身后小跑,滴答滴答的盈盈碎语满腹自然之声,小心地用指尖蜻蜓点水般溶于水浪尖,夏日的燥热顿时被淋淋浇灭。情风、柔水、扁舟,清沧沧,水涟涟--《诗经》的袅袅也不过如此吧!
轻舟逐浪,山外青山楼外楼,舟愈行,桃花香愈浓愈幽,水愈静。恍惚中,我分明的看到一片艳如霞的桃林宛在水中坻。清雅的桃香驱使莽撞的我纵身扑向那桃枝,水花浮落欢畅,清凉的水痕从我的脸颊滑落,衣衫湿润在水里,三分淋漓的青丝御着风飘散,那桃枝在水中碎成了玉,两手空空的我除了呆滞仍是呆滞--镜花水月吗?
抬头才是一片快要流泻的粉红,我爬上岸,看着湿透的衣服傻傻地笑,不时几片桃红翩然而下,粉红的素颜、零零的笑,飘飘欲仙的姿态,缓缓地落在岸旁的溪石上。这时我才注意到一袭素衣静静地躺在溪石上,衣角的两抹粉红更衬得仙姿超凡,一切似乎早就预料好了似的。眨眼间我换上了衣服,款款的诗意延着衣带灵气般流泻、传递,全身似乎被洗净了一般,只要一缕清风便能把我雪羽似的吹上天。
我睁大眼睛流连这六月的桃色,清明的桃瓣成簇,似静似动,论妩媚更胜江南杨柳岸;论娴静更胜晋末桃花源;论仙气更似昆仑瑶池宴。
走进桃林,我不禁惊叹,这彼岸的桃林比我梦里的桃花崖悠远了许多,看不尽的桃花,寻不到的林边;掀开一丛桃花,又是数不尽的桃簇,桃瓣;这里寻不到一条宽如纤带的小路,可踏着清风,脚下生云,处处又都是路;我从不忧心会走失,也许走失在这六月桃花里也是难求的醉意淋漓,更胜人间四月芳菲,更胜梦里陶庵……
彼岸的桃花也比我梦里的桃花更飘逸些,徘徊在桃树下,翻开藏经阁那卷,握诗书,品香茗,弄琴箫,执长剑,赏清风桃李,何乐而不为?飘飘长发,以天地为书,以摔杯为号,以青云为墨,执笔尽兴狂草。桃花色涩,偶尔遣来两瓣哨兵,从如雨的桃色中旋转飘落,不染纤尘的身姿难掩诗情画意的生涩。肩上逗留着两抹粉红,桃雨纷飞的季节,花开如海,风过如浪,不易察觉的倾城一笑,笑天地,笑陶翁,少年锐气,紫墨云舒,茶道如此。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有伊人兮:“南柯一梦!”睁眼,再去寻那彼岸桃花,早已不见,只剩下枝上的蝉聊,湿衣漉漉,舌尖却仍留着桃瓣的清香。我再合衣睡下,再梦那彼岸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