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名称相反,清明一天的行人们反而如断魂般魂不守舍。祭祖一向都是由母亲和舅父一手操办,我鲜少被允许在整个漫长的流程里插足,久而久之,我便不甚在乎这个节日了。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清明更为悲戚,惆怅张牙舞爪地伸长了四肢肆意妄为,妄图席卷整个街道,不放过一个细小的缝隙,很显然,它做到了。
警笛长鸣的半分钟前,我正无所事事地待在露台消磨时间,藤木编制的吊椅上铺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坐垫,软绵绵的质感总是让人忍不住打盹,迷迷瞪瞪间竟差点就着这几分惬意小睡过去。刺耳的警笛将脑海中残存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我下意识站起了身,待回过神来,便就着这个姿势阖眸垂首——哪怕是一向对时事不怎么上心的我,也清楚地知道这长鸣不散的警笛是为了什么。
三分钟,印象里已经算是比较长的了,汶川地震时也是三分钟。三分钟,180s,太阳发射的光还未来得及走到地球,堪堪走过不到一半的路程,而那些没能等到春天的人,在世界十几亿人的回忆里,与迟来的春天做着短暂的相会。
我想我可能会永远记得这个冬天。
记得刘院长的遗孀追着灵车痛哭流涕,记得肖贤友弥留之际歪歪扭扭的四个字,记得2月25日凌晨时某位垂暮之年的老者发出的那一条你好,记得嘶声力竭喊着妈妈企图得到灵车里母亲的回应般的可怜人,记得在阳台上敲盆求助的人——记得那些眼泪和苦楚。
警笛早已在空气中消散,但四周仍然安静,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响,以免惊扰了那些还在与刚刚见到的春天做着告别的英雄们。
我仍站在原地,直到不久后被前来为绿植浇水的母亲温声细语唤回了思绪。
我看着母亲提着水壶弯腰为绿萝浇了些水,水珠顺着绿叶的纹路缓慢下滑,直至滑落在白瓷砖上,只剩下一滩水渍,再被母亲的鞋底拭去。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刺眼极了,它让我不得不联想起那些被歌颂赞扬却让人心痛酸涩的抗疫英雄们,我使劲闭了闭眼,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尔后跌坐回藤椅上。
母亲走了过来,安抚般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轻柔的动作和熟悉的气息让我安心不已。我抬起头朝她笑了笑,左手顺手搭上了玻璃圆桌,手肘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我抬手将它捞了起来,发现是本我之前读到一半的书,充当书签的叶子还夹在中间,我将夹着叶子的那一页翻开,瞄了几眼段落的内容,那上面用黑色字体印着:
“我们怀揣火种走过黑暗长夜,跨过战友的遗骸,踏过荆棘和深渊,最终在累累尸骨上重新点燃了种族延续的火炬。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不需要历史来记载功勋,也无谓那些空虚华美的称颂;只要山川河流、千万英灵,见证过我们前仆后继的跋涉,和永不放弃的努力。”
页尾的最后一段字数极少,似乎只有一句话,我却盯着它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拆开。母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了?”母亲问。
闻言,我再次使劲闭上了眼,堪堪将即将掉落的眼泪收回去。
“不,没什么。”我抬起头笑着说,尔后在心中轻声默念着那句字数极少的话。“敬我们这些平凡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