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就这样,把生活的种种,匀在一杯杯酒中,化在心里。——题记
父亲爱喝酒。在我的记忆中,这么多年来,父亲只有两个酒杯。
小时,父亲的酒杯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圆杯,一杯酒不过两三口而已。每晚吃饭,父亲用心地清洗他的酒杯,细细地斟一杯酒。只见他端杯,抬手,头微倾,眼微闭,轻抿一小口酒,顿时眉眼舒张,嘴角微扬,睁开眼,略带浑浊的眸子中泛着光。父亲从不贪杯,每晚只喝这么一小杯。饭后,我们一家去散步,父亲总是很健谈。我们走在高高的立交桥上,父亲总会把我抱起来,放在肩头,看桥上桥下,灯火繁华。
父亲的这个小杯,一直用到三年前。父亲因工作原因,被公司调到海外。记得离开那天,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叮嘱了两句,便跨进了机场。转角前,父亲微微回眸,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看到父亲的眼中闪着点点星光。
父亲去了太平洋的彼岸,父亲的酒杯遗落在了家中,母亲把它洗净放在了柜子里。久久地,落了尘。父亲换了个酒杯,在一次视频通话中被我留意到了,是一个大肚的方形杯。父亲变得贪杯了,几次回来,他都带着那个酒杯,每晚照例喝酒。他喝得很急,只见他端杯,仰起头,咕咚一大口,他的眼使劲地闭着,眉头紧皱,哐的一声,杯子落桌,父亲的眼睛缓缓睁开,眼中泛着红。父亲胡乱吃两口菜,然后接着倒,接着喝。等父亲喝足了,他便退出餐桌,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像是在发呆。
一次,父亲被我们拉出去散步,有征兆地,我们走上了那座桥。路灯下,父亲的背明显地驼了,往时浓密的黑发几乎变成了秃头。桥上,父亲看着我,眼中泛起一丝局促,忽然又闪过头去望着桥下,显得很颓唐。他明白,我长大了,他变老了。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桥下,仍是灯火繁华。
可惜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只知道父亲的酒越喝越多,视频通话中也常看他喝醉。父亲再一次回来时,我夺过他的酒杯,喝了一口,白酒的辛辣充斥着我的口鼻,逼出了我的眼泪。这么难喝,为什么深受父亲青睐?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父亲的肩上承载了多少压力,心中聚集了多少思念。几天后,看到一则新闻:“**公司一员工猝死……”那一刻,我心里一急,跑进房间,父亲睡着觉,那半秃的脑袋,格外显眼,与当年的父亲判若两人。
那一瞬间,我懂了,白酒的辛辣之下,掩盖的是一颗劳累而孤独的心。面临的竞争与压力,远在万里之外的乡愁,交织在父亲心中。父亲无可奈何着,只能用酒,来浇化心中的苦闷。父亲就这样,把生活的种种,匀在酒中,化在心里。
白酒辛辣,但远不及心中苦痛的万分之一。
父亲的酒杯,肚大而方,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努力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