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从未体会过什么是“入画”的感觉。画里无声流动的世界,以某种形式存在于永恒中。我亦记得这次如在《清明上河图》中行走般夜游清明上河园,一切皆美好得符合预盼。
夜晚的黑纱浑然填充了整个清明上河园。白天看到的那些亭台
楼阁、红砖绿瓦早已脱去了明媚的光鲜,在园子里一副寂然无声古朴安详的模样。走在石板路上,周围的树林里透着一点点外园的光亮,岸边的红漆栏杆镇住了这园子里那白天繁荣的气息。精美细致的雕纹显示着平日的华贵与富丽,让人不得不因此而感到镇定,这一片人工雕琢的园林里的寂静是可以安然享受的。
河岸边依依的杨树此时也仿佛沉醉了,只在它所构造的绿荫里茕茕孑立。岸下的河水在沙滩的乱石潭边沉默地流动,在河对岸的灯光下翻滚得如一千只银制的鱼在水草中碰撞得叮咚作响。我想起那种纸扎的莲花灯,此时若一只一只地放进水里,那种灯火辉映河堤的画面,必又是这画卷中最为惊煞的缀笔。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在俱寂之中,我最爱看那万盏灯火。
就像那千万幅画卷中染绘的一样,就像那千万篇诗节中吟咏的一样,白石的桥梁对面是商业街,那照得通亮的屋瓦下是被水流得如青瓷般的石板道。河道一直顺着街道延伸到对面的朱桥边还潺潺不断。门店前的提灯就那样高高地悬在门上。一排在园内的大街长夜不灭。
我依稀看见几个人影在灯下闲步走着。我知道他们同我一样,是在21世纪的钢构城市里生活的人,不过我知道他们此时是在这宋朝的雕梁画栋中行走的人,是在这一片画境中流连的人。
一路的浮光指引向河桥的步栈。那桥亭身通红,架在水上,被河里的灯光照得崇光泛彩。绚丽得给人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感。亭子中央不知是谁搁了一架古筝与屏风,琴弦在惨白的灯光下晃得愈发素静与修长。我与妈妈很自觉地避开这些古色古香的内饰,在靠着栏杆的坐塌上坐了下来。我才知道了适才让我反复思念灯火的是怎么一回事——在低矮却绵延的水面上陈设着好多流光溢彩琉璃剔透的灯,被编织成各种形状的灯,在我视网膜上打上类花似焰的花火,模糊了我虹膜的是像枝头上缠绕着火焰花蕊里吐露着银光的,在我眼底辉烁着的那一条河的灯火。那些彩灯在我眼所能目睹之处释放光与焰的花朵,交错着相映着又融为了满目温柔的虹色。
记忆深处对于光与火的思念,我想是千百年间那个朝代流传的思念;他们曾在此地忙碌扎实地过了一生,所见的景色构成恋恋不舍的思念,现在又传到了我的身心中,从此又温习了这种恋恋不忘。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我忘了将这话说出口的那人来自哪个朝代,但我想他必也继承了这种思念。对光与影中交融的景色的思念。
在纸上雀跃着的曾有那么一句话,是书写赋予我记忆,绘画则通晓古今。
现在流连画中的世界里不只有我。《清明上河图》中流转了千年的东西依然在:树在,山在,灯火也在。画里的这一切皆美得合乎预盼。于是此时寂声,画里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