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是由外婆带大的。
外婆的家在农村,坐落在村庄南边。家是平房,用黄土夯成。门前有几亩水田,水田前有一条流经村庄的河流。房屋屋顶有个烟囱,每当垂阳流落天际,家里的炊烟总会在这时升起,萦绕在天边,映衬着夕阳的火红。
屋后是一片竹林,每至夏天的时候外婆总会在竹林下做针线活。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手中的针穿来穿去。
早晨,天未亮,外婆起床,持着锄头,翻动着荒地里的泥土,旁边田埂上斜倚着一瓶竹筒水壶。阳光穿过晨雾,照射在不平的泥块上,向四周反射着清冷的光。我趴在窗前,迎着晨光在一片朦胧中呼喊着外婆的名字。
外婆赶了回来,塞一把稻草放进灶台里,从已经见底的深褐色陶制的米缸里抓出几把米,慢慢地洗净,倒在早已沸腾的锅里……
稻草燃烧的炊烟从烟囱中缓缓升起,穿过屋后的竹林,又随风飘了回来,飘落在院子里,飘落在屋顶上。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门前的水稻肃然默立,稻穗浸在月光里,像蘸过黄金,熠熠生辉。我和外婆坐在门前的凉席上,桌上摆着些炒花生。我注视着头顶的明月,外婆在微弱的月光下修补着昨日磕破的短裤。
冬日,农闲的时候,外婆会带我去玩。路过芦苇丛,折下一簇,把头巾撕成条状,把芦苇扎在一起制成简陋的风筝,拉着线,满院地跑,外婆笑着在后面追,满头的银丝飞起来,追了一会儿,便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我。
正月十五,是我最高兴的时候。镇上,会有演戏的人到我们村里来。演戏的地方离我家有一点远。外婆也喜欢看戏,吃完饭,外婆牵着我慢慢地走过去。到了地儿,几乎所有可站可坐之处早已挤满了人。外婆没办法,就把我举到肩上。晚上回去是最麻烦的,道路上挤满了人,周围是土丘,土丘上长满了竹子。外婆的身体很瘦,在人群里站不稳,差不多是被人群推着前进。外婆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就拉着我走到路边,等人少一点再走。天很快就黑了,看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只有远处站在地里的农民高亢地唱着歌。外婆抱着我从一旁的土丘上下来,走在竹影斑驳的路上,路崎岖不平,外婆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试探着向前。天很黑,我紧紧地拉着外婆的手随着外婆的脚步向前。
竹林很深,突然一阵风刮过竹林,弄得竹林哗哗作响。我甩开外婆的手,飞快地跑在前面,外婆就在后面大声地喊:
“不要跑,不要摔了。”
我哪里肯听。外婆见我跑得越来越快,也在后面追赶。我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双手向后缩。但又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前倾骤然停止,接着又被拉了起来。
“叫你不听,要是我追不上你,摔了怎么整(四川方言)。”
外婆把我抱起来,背到背上,往家里走。路很平,没有一丝颠簸;周围很静,除了外婆深沉而急促的呼吸。
我五岁的时候,当时正值暑假。晚上,外婆对我说:
“你大了,你必须回城里上学。”
我不知道分别是什么概念,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外婆往我的包里塞着我的衣物,和一些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早上,我从来没起过这么早。外婆已经为我收拾好了物品,我回到床头,想把我的头巾拿走。我知道,头巾在外婆枕头下,当我翻开时,枕边一片湿。街上微弱的路灯还亮着,一辆老式客车打着明亮的车灯停在村广场。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外婆送上了车,当我回头再次寻找外婆时,车门紧闭。我下意识地扔下书包扒在车窗前,只看到路灯下,外婆远去的背影。
到了城里,我始终不习惯高楼耸立、马路纵横的环境。我心底深处始终牵挂那一缕炊烟。只有在梦中,这缕炊烟才会升起,那个人的身影也越来越佝偻。
就这样,直到我一年级毕业。
又一个除夕,我再一次见到了外婆。外婆仍然住在哪里,炊烟也同样在那一时刻升起。
后来,我学会了自己乘车,每逢周末便自己乘车回去。外婆,也经常来看我,每次都要背一大背篼的土特产。
但自从上了中学,便很少回去了,除了节假日,但也往往是短短的几天。每次回去的时候也都是傍晚,让我满足的是,总能看见一缕熟悉的炊烟从远处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