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已经酝酿得很久了。忽然几阵雷，再就是数道痕迹清晰的闪电，然后是风，是暴雨的壮鼓……仿佛只在须臾之间，这一切竟又都归于寂静和黑夜。一刹那，年老力衰的冬天轰然破碎，只剩下蓬勃的绿在漫山遍野里肆意流动。
春天来了，这一番如画美景在诗人面前或许是一份宁静，于我而言，却更像是无声的呐喊。
2020年的灾难何时结束？我都要在家里闷岔气了……
如此想着，平日里异常保守的老爸突然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打打球。”他见我满脸疑惑，不容置疑地笑笑：“中午没什么人，安全，可以打一会儿。”
我们上了路。昨夜的暴雨给大地留下许多水坑，空气里还藏着雨后特有的浅腥。
从小我便同老爸在球场上“驰骋”，当时我家还住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出租房，方圆几十米处便是球场。茶余饭后，人们都来这打球消遣。工作之余，老爸也会带我来玩玩。混得熟了，便结识了不少打球的好手。
细细一想，这球，我打了十年。老爸带我打球，恍惚间，竟也带了十年。
“老样子，单挑吧。”老爸这一句话把我从思绪中扯回。我下意识点头：“好。”
每次都是我先发球。我跨步试探，一个转身随即奋跃一投，那球也倒灵敏，在筐内转了几圈后安然入网。连续几回，我都以同样的方式进球。老爸感到尴尬，有点无所适从，却明显表现出打心里为儿子有进步而高兴：“小子，最近学了几招哦！”我笑了笑，手里继续翻滚着球，找准机会，旧戏重演。可惜这一回那球却又笨拙了，眼见得要进却又从筐里滚出来。老爸释然一笑，窘迫的情势缓和了些。照规距，轮到他进攻。
老爸不甚会运球，只能小心地左右手互换着拍球逼向篮筐，但他投球却是一流。正是知道这一点，我试图打断他的运球。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滑落，洒在地上，浸在衣服里。他的左右手不断交替拍球，有力，但显得笨拙。他用身体挡住我以保护手里的球，双脚的迈步却越来越小，越来越迟缓，越来越吃力……。
他从前打球可不是这样的。
记得曾看过他中学时的照片，那颜值，那身板，放在如今的演艺圈也能混口饭吃。也曾见过他打小区举办的篮球赛，虽因运球不好而被任为替补，但只要他一上场，那矫健的英姿，那敏捷的身手，总会给队里添几分光彩。
可如今不比往昔了。虽鬓未秋，光阴亦秋矣。不必说脸上日益的皱纹，单是那臃肿的体态，迟缓的动，便知时间的冷酷与无情。
想到此处，春风凭地呼起，款款而来，像极了曾抚摸过我脊背的老爸的那只手掌，是有温度的，但是毫无停息之意。“嘭！嘭！嘭！”阵阵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耳畔飞逝，我猛一回头，只见老爸一个箭步，跃起上篮，那球乖乖地从筐网里滑落，球进了。他抱着球，眯着眼笑：“这一球如何？打球时可别分心！”那眼神里，有几分喜悦，也有几分神气。
我忽然间明白：春风只有永远不停息才是春风，春天只有在每一个冬天过后绽放出生命之绿才是春天。而一个男人，不向时光认栽，不向命运低头，才是真真正正的男人。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春天来了。我和老爸走在回家的路上，跨过无数个水坑，呼吸着雨后的浅腥。只见老爸挺着胸膛，直视远方，不知在凝望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