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秋雨。
它不像春雨苏醒万物,不像夏雨驱散酷暑,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伟绩,似乎,天地间也没有什么事等着它去做。它甚至不学学冬雨变成讨人喜欢的雪花,而是时有时无地下那么一小会儿,让你犹豫着带不带伞。秋雨里,潮湿的冷气是最悄无声息的窃贼,从袖口的缝隙渗透进人的肌肤,将暖气一点点地蚕食掉……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在我的意念里,秋就应当是晴朗的模样。日日都洒满明媚的阳光,除了后墙上蜷成一团的枯黄的苔藓,还有谁去想念秋雨?
日子一天天过去,偶尔有几片单薄的云飘来,马上就被秋风撕得粉碎。霜也慵懒起来,往年这个时候,要提一桶热水才能在浓雾中化开一块干净的挡风玻璃,如今呢,太阳一出,那点不情愿地来上班的白霜已逃跑得一干二净。雾也学会了迟到早退,留下空旷的世界独自睁开干涩的眼皮。
已是农历十月中旬,依旧滴雨不落。湖水一寸寸后退,露出的湖滩上迅速长满了青黄的野草,贪婪地抽取所剩无几的水分。垂柳没了水面的照拂,恹恹地甩几下枯黄光秃秃的枝条。街上不时开过巨大的喷水车,水汽落到车窗上模糊了一片,没等你挥起雨刷,又消失得一干二净。皮肤也干巴巴的,在桌边一划,就泛起一条粗粗的白线。
旱灾的消息不断传来,池塘干涸、限时供水,仅人工降雨失败的消息就有好几茬,像小石子投进池底,激起人们一片叹息后又重归平静。偶尔从农田边走过,龟裂的土壤再也生长不出绒绒的绿植,稻田犹如一潭死水,有气无力地拍打出半圈涟漪敷衍了事。稻穗们灰黄着脸,徒有其名的空壳与软绵绵的茎杆呻吟着弯下腰。
夕阳西下,大地在消散的阳光下喘着气。除了几棵老松还能透出一派苍翠外,其他的树都无精打采地垂下叶片。台阶上,铺满了枯黄的松针。暮色渐浓,心里忽然漾起李商隐的那一句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千年前巴山下的旅店,秋雨浇湿了游子的愁心,在笔下化作纷飞的思念,千古传诵。连绵的秋雨陪他在暗夜中辗转流离,雨丝由风从窗棂上吹入,烛影摇曳,烛光忽明忽暗。据说在河南,李商隐的墓园里,每年秋天都会有淅淅沥沥的秋雨洒落,沾湿了秋叶,流进池塘,清幽,哀婉,一如他笔下的诗篇。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今年,还会有秋雨去延续那千年不绝的余韵吗?
今年的叶子落得早,一片秋叶坠下。伸出手,叶子粗糙地匆匆一划,掉进泛起一层白屑的黄土。江南水乡的落叶,竟也失去了温婉轻柔的灵气。“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我又油然想起这句古语。
又一个早晨,天空鲜蓝得没有一丝雾蒙蒙的白,地平线清清楚楚,看不到一团团翻滚的云层。天高气爽,风猎猎作响。远处,又一次人工降雨的炮声掠过大地。
一个无雨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