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时，父母不会带孩子，就将我交给奶奶。谁知奶奶看见我那未剪完的脐带，吓得手都不敢伸一下。无奈，父母只好将我交给外婆抚养。当然，这不是父母不负责任，他们这样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为了生计，他们选择了出国工作。
我被送去外婆那儿时，表姐已经六岁了，所以外婆有带孩子的经验。在我的印象里，外婆的头发总是乌黑亮丽的，与她脸上的皱纹很不搭调。外婆很注重个人清洁，再破旧的衣服上也不会有一点儿污垢，有这样的外婆照顾，我怎么可能不爱干净呢？外婆有些虚胖，据说是生我妈妈时走的样。外婆个子不高，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槐树那样高大。
那是一个早晨，窗外没有一丝光，显然，天还没有亮，外婆就一脸焦急地来到我的床前。我十分生气，埋怨外婆将我吵醒，捶打着外婆的肩膀。外婆和蔼地笑了笑，对我说：“心肝儿，你别闹啊，外婆带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听到这话，我睡意全无，咕噜一下就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外婆急忙给我穿衣服，嘴里念叨着：“可不能感冒了。”
外婆先是搬了两个小凳子，带着我上了二楼的阳台，我将信将疑地跟着外婆。来到阳台后，我就闹着说：“外婆是个大骗子，哪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只有一个黑黑的大烟囱。”外婆脸上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说：“外婆怎么会骗你呢？你坐下等着看吧！”
突然，一缕金光从东方射来，像一只凤凰在抖动自己的羽毛。渐渐的，它露出了一小部分的身体，像一位害羞的小姑娘，正扶着田野往上爬。忽然间，它好像卯足了劲似的，一口气越过了地平线，闪耀在面前那棵老槐的旁边。见到如此美丽的景象，我兴奋地活蹦乱跳。这也是外婆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老太），当年带着幼小的外婆看到的场景。老太逝世后，外婆几乎每天都来看日出，外婆说：“我第一次看日出的表情和你一样。”
2014年春天，原本是一个播种希望的季节，外婆却生病了，大姨和母亲要带外婆去检查一下，外婆死活不肯去，说：“这点小病，在家里躺几天就好了，没有必要去花钱检查。”几天后，外婆可以下床走动了，可干活的时候总是说错话。有一次甚至还问我，她有没有吃过饭，我以为外婆在同我开玩笑，就没怎么在意。但是大姨和母亲却意识到问题严重，就带着外婆去上海检查身体，得知结果后，母亲几乎昏厥：外婆的左脑上长了一颗瘤。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还可以活一年。做了手术之后就要看她的运气了。手术的成功率大概只有百分之十。”
父亲坚决主张外婆做手术，他说：“如果没有给外婆做这个手术，半年后的她，走出来可能就不像一个人了，因为她的神经已经被摧垮了。”
手术前的一个晚上，我与外婆通了一次电话。外婆说话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流畅，她对我说：“我绝不会就死在这儿的手术台上，你等我回去和你看日出。”挂了电话后，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哇一下哭了出来。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外婆一个月后就出院了。由于那颗瘤是长在左脑上的，所以她的右半身已经无法动弹，同时，外婆也失去了语言能力。
在2014年的冬天，外婆最终没能忍受那种痛苦，离开了人世。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表姐眼泪汪汪地跑到我的床前。我醒后听到外面的哭声，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走出房门，只见外婆面色惨白，僵硬地躺在地上。
也许，死亡对外婆来说是一种解脱，我无从得知外婆手术后那几个月是如何度过的，她忍受了多大的疼痛。但我想，支撑她走到最后一步的，就是每天早晨醒来有亲人在自己的身边。
直到2015年的暑假，外公回老家办事，我才得以回到那个与外婆朝夕相处的地方。那日早上，我早早地爬起，独自来到二楼阳台，来到那个老地方，一个人安静地等待日出。老槐树在风中似乎显得有些沧桑。烟囱旁，少了那个略显苍老的背影，只留下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
外婆的一生，给予我的只有奉献，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她就离开了人世。我能做的，只有祭奠。如果有可能，将来，我会带着我的孩子，来到这个老地方，欣赏那迷人的日出。
回眸处，尽是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