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霏霏，洗涤着氤氲薄雾的空气，窗外的那株栀子花白净得晃眼。
不知怎的，那株栀子花好像已走进了生命的倒计时，花香若隐若现。不禁忆起它从前风姿绰约的模样。
这株栀子花从前生活在外婆家我房间的窗下，花瓣白如羊脂，暗暗透着的鹅黄色丝丝扣入花朵细嫩的纹路里，层层叠叠、清丽淡雅。花香却浓郁得霸道，香不惊人死不休的，整个活脱脱一乡间女子，风情都浸到骨子里了。这株栀子的馥馥花香贯穿着我整个夏日的夜梦。燥热的夏夜，周围一片漆黑只一株洁白无暇的栀子，只可见窗外娉娉婷婷的剪影，香气却依旧，好像安抚了浮躁的心神。
蝉鸣在七月的尾声越发稀少，栀子花的花期也过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频频登门拜访，后来我从大人们口中隐约知道小镇要“紧跟时代，赶上流行”。许多旧屋要拆迁修缮。外婆先是不松口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每次都挟着公文包一脸不快地走过那株栀子花，大步流星地走出外婆的院子。后来，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一改往常的好脾气，在又一次谈判中，破口而出：“难道您想当钉子户，成为全镇人致富的敌人吗？！”外婆沉默良久，最终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名字，一笔一划，手指发颤。窗外的栀子花也无声沉默，只剩叶子的花枝哆嗦着。
自此，这个男人我再也没有见过。
几个月后，窗外的景象让人惊耳骇目，小镇上的工地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宛如发脓的伤口，轰隆隆的机器冷酷无情地凿开土地，夕阳远远地抛来，土地血一般地殷红着。宽敞的新建大路像巨兽般吞噬过来，眼看着就要到我的窗下，到窗下的那株弱不禁风的栀子花旁。周围的老房子布着架子和防尘网，宛如包扎的纱布，小镇彻底皮开肉绽。窗外的尘土飞杨，栀子花的绿叶没了光彩，布满灰尘，花枝打着寒战，好像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挖土机张开血盆大口，向文弱的栀子花猛然扑来……
栀子花被我带回了苏州，置于窗外，用细土好生栽培着。而它呢，也年年在该开花时敷衍着撑起白皙的花朵，香味却再也难寻了。
外婆说：“花，认土；人，识根。”栀子花只认故乡的土地，不肯在窗外一片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下战战兢兢地散发魅力。人也是如此吧，认定了故土就有了信仰，唯一的土地，唯一的位置，唯一的老屋，唯一的栀子花，这些，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是根。
后来，窗外的栀子花不再敷衍我了，它死了，魂归故里，它的一缕芳魂携着霸道的花香回它认定的故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