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声声,秋风荡荡。幼时像小尾巴一般跟在外婆身后的记忆中,永远回荡着那清脆悦耳的银铃声。那些如春风,如夏荫,如秋果,如冬阳般温润令我怀念的无数情景与片段,皆由银铃声一一串起,缠绕着铭刻在童年的岁月里。
外婆腕上的手镯接口处,挂着一只银铃。不大,玲珑的,却有着极为清脆动人的声响。无数与外婆相处的记忆中,一些表情啊,言语啊,都在时间磨砺中模糊了。唯有这阵阵银铃声,却是被岁月的河水冲刷得越发清晰,恍如昨日。
是夏日近黄昏的时候,暑气已经散去大半。我站在田埂上,看着田里外婆弓着腰的身影,掺杂着些许热浪的风卷起麦苗的香气迎面扑来,隐约中还能听见银铃声在叶尖上回荡。实在百无聊赖的我丢下手中的茅草,跳进麦田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外婆拽着地中的野草。玩得不亦乐乎的我,直到听见背后一声极为清晰的银铃声,方才抬起被汗和灰糊得脏乎乎的小脸,望着站在身后注视着我的外婆。
幼时的记忆已经不大清楚,我只记得那时的光芒从她斜后方照来,暖暖地笼罩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拉起我还捏着刚拔下的“杂草”的小手,那银铃也不知被哪里来的风拂动,“叮铃,叮铃”声音不大,却极有节奏地,一直响着。在那个暖风习习的黄昏,我的小手握住她粗糙却温热的手,沿着田埂走回家。淋了一路晚霞,落了一路银铃荡。
又过了几年,我长个了,她却仿佛不似曾经的高大。是个秋日,我正蹲在院子里伺候表姐的凤仙花,忽然见她从院子外进来,手中持着一个纸箱。我甚是好奇,凑上前一看,是只黑毛白脖颈的小狗!那娇憨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只铃铛。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忙把它抱起来,那铃铛也“叮铃”作响。不知为何,这铃声似是一样的清脆,却分明少了几分亲切,少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又有一天,外婆与我,带着小狗铃儿去散步。原先我们是走在一起的,铃儿突然撒了欢地跑,我也急忙去追。只听见风呼啸着,隐约能听见铃声阵阵,却也分辨不出是谁的。终于我追上了铃儿并一把将其抱起,才发现外婆已被我们落在很远的身后。当我凝视着她缓慢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时,我才恍然发现,她的身形矮了,步伐慢了,头发苍了,可随着她逐近逐清晰的铃声,却是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地悠扬悦耳,一如既往地令我安心,一如她掌心传来的热度,从不改变。
只是,当我,如今这个已经长大,不会再把豆苗当做杂草的我,再坐在院子仰望星空的时候,她已不在我身边,铃儿也已经不知去向,唯有当我静坐在夜空下,独步在麦田间,寂守在暖风里时,才能从夜空中,麦苗旁,清风里,记忆深处,寻觅到那依旧悦耳悠扬,从不曾变更的,阵阵银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