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胡杨,快要倒下的胡杨。
因为我身后的罗布泊,曾经雄踞沙漠的罗布泊,已经干涸了三十年。我不知道我还能站多久,我只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水分,不断地被沙漠侵吞着。
我回首而望,原本生机勃勃的沙漠绿洲,只剩下无数我的亲人的尸体,和几乎和周围的沙漠分不出界限的罗布泊。
然而我仿佛又听到,母亲讲的楼兰古城的故事:有来河边取水的妇女,马背上横刀的勇士,哼着古老的民谣的老人,还有来河边祭神的信徒,偷偷在她脚边埋下胡杨果的小孩子,她说,我就是那颗胡杨果长成的。可那些人们,想必早已带着他们的善良和信仰作古了吧。
然而我仿佛又看到,从昆仑山来的小水珠们畅快地流入湖中,源源不断地成为这湖的一部分;空中一只只飞鸟你追我赶地扇动着翅膀,快乐的鸣叫是最嘹亮的歌唱;我身旁矮矮的胖墩墩的可爱的骆驼刺们,一株株依然抬着头冲着我笑;慢慢吞吞的野骆驼顶着笨笨的驼峰在我身旁踱来踱去。
从回忆中抽身而返,我听到的,是淘金的人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得意的笑声;是抽水泵的轰响,修水库的嘈杂和塔里木河越来越轻的哭泣声;是无知的人们污蔑罗布泊是“魔鬼三角”的窃窃私语;是无知的人们在这罗布泊的坟墓旁开发景点的“雄心勃勃”。
揉揉被沙迷住的眼,我看到的,是一棵棵枯死的胡杨干瘦的身影在风中傲然而立,干涸的湖泊再也看不到一滴水的影子;没有一只飞鸟的天空死寂得可怕,那歌声早已随着罗布泊一起干涸,那曾经遍地都是的骆驼刺如今只剩下我脚边的这一株与我相依为命;野骆驼的身影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再见到……
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枯的胡杨,我只知道小我十几岁的妹妹干枯的尸体还挺立在我旁边,也许我不能千年不死,但我一定要千年不倒,因为,我是胡杨。
我看到有人拿着一堆科学仪器准备想罗布泊里注水,他们可知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永远弥补不了,永远得不到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