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回老家,我遇见了一架丝瓜。
老家的院子里,姥姥种了好多丝瓜。丝瓜架上系上两条绳子,绑一块木板,就是一个秋千。我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荡过春分,荡过谷雨,荡过立夏,荡过小满,看着丝瓜抽出第一根纤弱如丝的细芽,伸出第一条弯弯曲曲的藤蔓,开出第一朵娇嫩金黄的小花。
姥姥宠我,不管我在院里怎么撒泼打滚,都不曾严厉地教训过我。她最常做的,是开窗对我拉长了声大喊一嗓子:“诶——外头太阳太毒了——回屋歇会儿吧——”小时候总是“恬不知耻”,现在想想,左邻右坊听见了,怕是要偷偷笑的。姥姥费了大力气把我“请”回屋里,怕我再闹,就给我讲丝瓜花。她说丝瓜花是属于乡村的花,它大口大口地喝水,大手大脚地攀爬,是大嗓门的躁动,连开花的声音都跟乡村一样,粗犷率性,不拘小节。姥姥看着窗外的丝瓜花说:等着吧,过几天就有丝瓜吃了。
等啊等,看那顶着花的小丝瓜一点点长大,我对姥姥喊:丝瓜藤这么细,怎能禁住这么多条长长的丝瓜?姥姥笑着说我傻。当然,除了担心,最多的还是高兴。我拉着姥姥的手走到丝瓜架下,姥姥一把把我举起来,我咯咯地笑着,挑个最长最大的,然后小手一指,姥姥就给我摘下来。姥姥做丝瓜的手艺是一绝。简简单单的丝瓜切成片,不需要味精的调和,放在锅里随便一炒,就是上好的味道。我对着姥姥竖个大拇指:“姥姥好厉害!”姥姥笑得眉眼弯弯说:我小时候,大人就是这么做的。
夏天过了,我要上小学了。不管怎样耍脾气闹性子,也不能改变从姥姥家搬走的事实。就连姥姥,也只是劝我听爸妈的话。临走时,丝瓜花依旧是黄灿灿、明晃晃的。我搂住姥姥说:“姥姥,咱们一起照一张相吧。”——姥姥这一辈子都没照过几回相。
多年以后,我只记得,我那年遇见的丝瓜花很好看很好看,那张相片上的人,笑得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