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门前,是一条油柏路。在这条漆黑曲折的路上,时常有小孩在路上追逐玩耍,几条黄狗摇着尾巴在决斗。也有些老人,带着把竹木椅,坐在路边,与其他老人攀谈,不时张开那已掉光了牙的嘴笑着。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条普通的柏油路上度过的。
至今还记得那个天气晴朗的冬天的下午,我坐在木椅上,忽然街上传了隐隐约约的敲声,“当当当,当当当”地在空中一遍遍回响着,我问道这是什么,奶奶跟我解释说这是卖云吞的来了,说着便起身,牵着我细小的手,向街上走去。
敲声越来越近,终于在那转角处看见一个推车。这是用遍布着刻痕的木板拼凑成的,上面放着两个大锅,几个不锈钢的小碗。推车的大爷身穿一件米色棉袄,苍老却有力的手推着木车,一遍遍敲着微微发锈的铃铛。
车子停在我们面前,我们要了一碗云吞。“好嘞!”大爷眯了眯眼,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即动起手来。他动作娴熟地用勺放入翻滚着云吞的大锅中,搅了搅,捞起几个,倒入碗中,云吞互相碰撞,弹起又落下;随后舀起一勺紫菜汤,慢慢倾倒在上面;再从大小不一的碗中舀了一撮虾米、一些肉丝、一勺萝卜干、一把葱花,一碗云吞便好了。布满着皱纹的手端着碗,轻轻地放到我跟前,带着乡音,微笑着对我们说:“小心烫。”
端回家中,一个个云吞白净的皮如薄纱一般,里面粉嫩的肉馅依稀可见。趁还冒着热气,夹起一个云吞,滑溜溜的,咬一口,细滑的皮包着紧实肉在唇齿间散发美味,顿时肉馅的鲜香爽口,皮的细滑,与汤中微微的海的鲜咸味在口中融合绽放,刺激着味蕾。这味道令我难忘,从此这就成了我对故乡味道的记忆——这里面有田野的麦香,有大海的鲜香,有山林的清香。
此后回到广州,吃到了许多所谓的“山珍海味”各式各样的云吞,有的包着虾仁,包着蟹黄,汤水也丰富各样,有用骨头熬成的高汤,乳白乳白的。而夹上一个云吞配上一口汤放入口中,瞬间一股浓郁的鲜咸味涌进口中,而剩下的食材本身自然的味道都被掩盖住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这味道少了食材本来的那简简单单的味道,少了那蕴含在云吞中的故乡的味道。许多年的光阴带走了许多,我也长大了,渐渐懂得故乡是什么,也懂得思念了。这使我更加思念故乡,更加期待能再次吃到故乡的那碗云吞。
与它再次重逢,是重回故乡的一个冬夜。我独自坐在门前,从门口灌进来的寒风不禁使我瑟瑟发抖。突然,耳边出现隐隐约约的当当声。太熟悉了!难道是卖云吞的大爷来了吗?
猛地站起身,抓上钱便飞奔下楼,跳下几个台阶,一个大步跨过门槛,迎着风跑向街边,站在街上等候。当当声越来越清晰,街角处出现了一抹暗黄的光,慢慢地吞噬着黑暗。被染黄的街角尽头,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木车缓缓走来。车头是一盏小灯,在风中微微颤抖。跑到木车前一看,暖黄的灯光下,大爷的脸好似多了几丝皱纹,推车的手也更瘦弱了。“要一碗云吞!”站在木车前,锅中温暖的蒸汽冒上来围绕着我,将寒冬的风驱散,本该寒冷的我却倍感温暖。大爷做好了云吞,还是微笑着端给我。双手接过来,还是那清汤漂着些紫菜、虾米,还是那白净的云吞。回到家中,夹起一个冒着热气云吞放入口中,还是那熟悉的故乡味道。一股温暖也随即流入口中,顺着食道然后传遍全身。
这碗简简单单的云吞,不仅告诉我家乡的味道,还在寒冷的时候带给我温暖。如我平凡的家乡,能给予我家的温暖。此后的日子虽然依然有寒冷,但我知道家乡就在那碗云吞中,给予我温暖去面对寒冷。
又回到了故乡,在家里的小楼顶往下看,那条油柏路上,仍然有孩子在嬉闹,黄狗在追逐,老人在攀谈。我期待着那耳边的那当当声,那街角处的那个老人、那辆木车,那一碗充满着爱和暖意的云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