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光倾城,正暖,带着午后蒸干般的香味,触摸上了庭前的藤蔓。那丝缕的细叶恍若一瞬时张开了气孔,贪婪的拥抱着久违的温暖。轻微地张开指缝,一抹依旧绚烂的日光直直地垂射下来,蓦然的,以往深藏的记忆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村庄。厚实的梯田,由近处的一小层逐渐蔓延向地平线远方的一大层,密密的黄色油菜花,成垛的肥美野草,片片葱茏的森林,全都安适地睡在暖暖的阳光下,没有高楼林立,没有霓虹闪烁,只有路旁稀稀落落的叶子。不需要纸醉金迷的华丽都市,只用沉醉在这一花一草一世界的山村里,我想,这也真是一种享受。
爷爷将木屋建在湖边,是那种类似于干栏式建筑的木屋。木屋上盖着茅草和瓦片,屋檐边吊着长年通红的灯笼。我很满足,也很开心,能住在一个如此特别、如此温暖的木屋里——尽管有时它会透风,会把纸糊的窗吹得呯嘭响。在我记忆里,在屋外石磨旁,总会静静地放上一个竹背篓。爷爷把它当成宝贝般,每天会擦拭不下三次。它也是用黄绿的竹片编织成的,也是由一条粗绳子穿成的,上面还搭着爷爷红色的旧手帕。
我不禁细细地去想,这个竹背篓,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让爷爷如此的珍爱?
小雨淅沥,爷爷又戴上了斗笠,爷爷佝偻着的背影定格在惆怅的雨地里。我像往常一样把竹背篓递上去——爷爷要去给幼苗拔周边的野草了。
爷爷在一片田地里艰难地蹲下,我恍惚间听见了他牙关磕碰的声音。忍不住了,忍不住了!我终于问了出来:“爷爷啊,您为什么唯独对您身上的这个竹背篓那么上心呢?”他拔草的手顿了一下,在嘴角边洋溢出一抹特别温暖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霎时挤作一团,他的眼睛这时候变得很亮,好像盈满了星星。“这个啊,哈哈哈哈,你还记得第一次我带你去吃喜酒的时候吗?”记忆的车轮猛地后退,追溯到那一天……
那天,大红的请帖,嘈杂的鞭炮声,飘香的饭菜,还历历在目。零碎的记忆快要穿线,隐隐约约的,但又清晰地记得。我划破了脚,疼得泪珠子止不住地掉,是爷爷,伏下了宽厚的背,将背篓套在身上,用那有力的手掌,把我装进了背篓里,泥泞的小路上,充斥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和那稳健的脚步声。我趴在背篓里咯咯地笑,他也放开了声笑起来。天地朦胧间,那样的刻骨铭心。
他讲述着,记忆像旧土一样翻新一片,释放着栀子般的香味,“哈哈哈,那时候你还是那么小一个啊,转眼间都这么大了。”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雨势减小了呢……“那时候啊,我背着这个背篓出去,就好像你还在我背后,不管多冷的天啊,都不会再发抖了。”那时的我,晶莹的液体在眼眶里回荡,迟迟不肯落下。我蹲下,庄重地审视着有些发旧的竹背篓,伸出手指,认真地感受着它残留的温度,炙热到烫伤我的灵魂。我郑重地将它背在肩上,拉着爷爷,在水花澎湃的河岸,目睹着一天日月交替的时刻。绯红的日光沉入了地平线,扶摇万里,汇成一阙爱的长短句。我依偎在爷爷身旁,身旁是那满载岁月的竹背篓。
岁月似绸缎,如月光,湛蓝晶莹。这一头系着我回忆的宝盒,那一头拴着我美好的童年。童年里有那竹背篓和那深爱着我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