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总会想起儿时光景。我同谁跳过飞机,又同谁抽过陀螺,平日里积淀在记忆角落的碎屑,又沉渣泛起。
那时天空透亮,风很撩人,云朵软绵绵的,一扯就像糖丝浸没指缝那般甜。那时儿戏。
奶奶提过我一件趣事。说我小时候抽陀螺技术特别烂,所以不服气地天天练,午觉也练晚上也练。有一回午觉在床脚抽陀螺睡着了,一醒来摸到光溜溜凉丝丝的皮鞭,以为是条小蛇,吓个半死。我虽不大记得,但大抵也为陀螺做了不少傻事。
我的陀螺很神气,飞龙模样,是我爷爷雕的样式,姑姑釉的色彩。其他孩子的也各有千秋,老虎、狮子、公牛、黑熊都是有的。只记得那一句:“一!二!三!抽!”一扬手,一挥臂,鞭子褪了色的尖尖儿准确无误地卷上陀螺腰,像一头鲁莽的巨兽,用舌尖舐舔着猎物,随时准备拆吃入腹。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小漩涡在阳光下滴溜溜地转,搅得彩阳飞溅,给它们插上了翕动的翅膀,振振欲飞……
午后,姑姑在门前的墙角找一块红黑的板砖,有人在上面碾灭过烟头,一划就有朱红的印记,她画的格子是全巷子最齐整的。我会趿着拖鞋踮脚蹦,鞋跟磕着地面哒哒响。
光影变幻间数字也沉浮不定,4不见了1又出现,像我不定的童年,处处有惊喜。
家乡人有早早吃饭去逛河堤看海的习惯,堤下的绥江被我们称作“海”。晃着手到堤上时,斜阳还赖在天边不去,鸭蛋橙和火炭红融化了堤岸线。大多人只是满心松快漫无目的地看,看并不大的游艇呼啸而过,看艇仔上的疍家人收网,看河边大排档喧闹的灯火。我却是极有目的地奔往十四号码头。
十四号码头在四会沙尾,那里渔民会甩着大网扯着谎,互相逗乐取笑。那一张张甩动的渔网把天和海都拢进我眼中。真要感谢渔网。在方格子里,日是鸭蛋橙,天是杜鹃粉,云是火炭红,海是蟹壳青,楼是虾子灰,交织变幻间,海风咝溜溜地钻过,带着海独有的清爽和霸道,长驱直入。
就这样,大宗货物上岸挡眼,夕阳慢吞吞地溺进水,我才带着一渔网的浪漫回家。
打旋的陀螺在小巷深处,方正的格子在门前瓦下,十四号码头在海的尽头,它们争先恐后地入我的梦,在那里为非作歹,让人不能够蒙混过关,让人记得种种儿时的好,徒生几分想回去的心。
那时儿戏,终是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