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久远的老屋,空间并不宽敞的院子,挺拔的桂树持着一树韶华,若隐若现于绿叶中的金色细花绽蕊吐馥。
曾祖母将民国遗留下的小木桌摆在树下,码着金黄的桂花糕的青瓷盘,做工考究的茶具,盛着桂花蜜茶,陈旧的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词,婉转悠扬,木藤摇椅在唱词中一摇一晃,胖乎乎的花猫在曾祖母脚边打着盹,曾祖母半阖着眼,小口小口地品着蜜茶。
而我,则坐在树杈上,啃着去年的柿子干。
这,是我童年时的记忆。
桂花开得最为旺盛时,对我而言,就是盛大的节日。
曾祖母抱出一摞绣花被子,明黄的缎面,精致的绣花已被岁月无情磨灭,但仍可见当年的繁华痕迹,内里洇染上独属于桂花的颜色与气息。把被子平铺在打扫干净的地面上后,我便摇动树干。
我常怀疑,桂花是向广寒宫里的月桂借了灵魂,又辅以日月精华而凝结成的。那晶莹一如金色水晶雕镂而成的碎花,花瓣紧紧拥住嫩黄的花蕊,握在手心温润如一种名贵的玉石。纷纷扬扬的桂花雨,充分利用了它的色泽,与光线的作用,光影斑驳,唯美至极。我摇得更得劲,今年桂花开得旺得很,密密匝匝,落花形成了一道雨幕,曾祖母的面容便在这雨幕中隐去了。我有些莫名地惊恐——到底在惊恐些什么吧——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大抵是孩子,离不开长辈的;当下就停了摇树,撕心裂肺一般哭喊。
曾祖母立刻上前几步,抱起我,在我耳边温柔地低喃。说了些什么,恕我早忘了,只记得一句——“琪琪不要怕,太太在(太太是方言里对曾祖母的称呼)”
这着实不是一件叫人难堪的事。一向哭起来没完的我,奇迹般地不哭了。我妈现在说起来还疑惑,怎么换了她这么做,我会哭得更凶。
曾祖母用手轻柔地拂去我衣服上的落花。阳光,从稍歇的花雨间探头探脑,晶亮地在叶间流淌,定格在这幸福的一幕。
如今,我上了初中,不再有时间在桂树下,对着曾祖母撒娇。所幸曾祖母尚还康健,长假便会随父母回老家看看。但心中失落,却无法弥补。
呵,我那美好温馨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