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灯光橙黄如橘，平静地笼罩着留有灰蓝字迹的日记本，似雾如纱。2014年10月20日，我六年级，这一天，婆婆将她与外公曾居住的地方卖给了别人。在外公过世五年后，她终于下决心不再保留这座外公生前呆过的房子。
我清楚记得，婆婆在我父母与新的业主洽谈合同时那复杂的眼神。时隔两年，那眼神，依然清晰如昨，牵动着我心中隐隐的痛楚。
她的眼底，装着一些晦暗的情感，每当我在小说或散文中看到“似乎要把所有的事物都牢记于心刻在生命里”这类句子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时的她。婆婆久久地伫立在客厅里，没有反复踱步细看这个还留有外公生活痕迹的房屋，也没有泪眼婆娑地抚摸着外公生前最爱的那些东西。她的背虽有些伛偻，却不改一丝平日里坚强倔强的姿态。
她平静的眼神里，似乎装下了曾有外公的一个世界。那里面的波澜起伏，那里面的光芒闪烁，我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读懂。
呆在屋中，婆婆没有说一句话，她沉默的表情堵住了父母想开口的关心与问候。她有她的世界。
在她此刻的眼中，也许另一个自己正扶着那个干瘦的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伴，开始最平淡却最珍贵的日常；可能在她眼中，那个陪伴她从青丝到白发的老头，正看着年轻时就钟爱的书，眼底依然浑浊；可能在她眼中，那个后半生让她像母亲带小孩儿那样操劳费心的老人，又走失了，但很快就会回来。也有可能在她眼中，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可是故人的痕迹犹在，却已不知踪迹，说好一起头白齿松，却半路先她而去。梦醒了，梦碎了，身边却只有正值壮年的儿女，正值花季的后辈，形不单，影却只。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小区旁边的超市，一直沉默的外婆突然淡淡地开口：“你外公从前经常在超市门前的椅子上坐着，几乎每次走丢了，我都能在这儿附近找到他。
那样平淡的语气惊呆了一车的人。
她依然是那个坚强了一生的女人。即使望着爱人曾钟爱的事物，望着爱人生活所留下的丝丝痕迹，她依然坚强而沉默地支撑住了汹涌的悲伤与思念，支撑住了猝然涌上心头的孤独与悲怆。
但我仍相信她，哪怕内心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的这一半，里面也一定盈满了外公的痕迹，他的话，他的笑，他步行的姿态，他读书的模样，他年轻时的挺拔，他年老时的病弱。无论时光怎样流逝，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
失去了另一半的鸳鸯，不会孤独，因为她心中还有逝者活着的痕迹。
似是故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