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三月时的村庄,那傍晚五点钟因细雨而湿润的屋顶,那青砖烟囱正腾起的青烟;想象一下三月时的村庄,柳枝也未抽芽,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微风中蓦然垂立,鸽子们躲进笼里,扇动翅膀的空隙里发出阵阵低鸣。
我爱畅想其中的意境,多美好呀,尤其是我钟爱的鸽子。当我兴冲冲地跑去告诉外公我的新发现时,他总笑笑,不甚言语,复垂了眸去打他的算盘:“二十对鸽子,年底能产七窝,要是能活下大半的话,那卖的钱也是不少的!咦,不对,小鸽子四月大也会下蛋了,一窝,两窝……不算了不算了!”外公总是愈算愈糊涂,却也愈算愈高兴,他望着那些围绕在他身边埋首啄食的鸽子,便喜上眉头,踱着步,背着手,宛若一个国王在巡视他的土地,高大而威武,气定而神闲,同时他又像一个正在挑选婚纱的新娘,仔细认真,而又温柔满满。
可惜这鸽不那么的可爱,永远是那么的脏,灰褐的翅羽上沾满泥点,腿脚粗短,爪上布满粗糙的褶皱,与电影里那些白若雪的鸽子简直是大相径庭。它们的作为也是那么不可爱,看见我的脚便要上前啄上几口,起飞时那纷飞的羽毛真可谓是“鸽毛大雪”,每次都弄得我蓬头垢面,好不气恼。可外公总是那么的喜爱,每见黄昏鸽群归家,他总要拿上一杆破旗在屋顶使劲晃动,生怕那鸽找不到家,灰尘飞扬,旗声荡漾,鸽群闻声而归,在他头顶的高空盘旋,翅膀振动,发出有节奏的“唰唰”声。
外公每次与别人谈论他的鸽子时,神情便极是昂扬,像是一个必胜的将军,说到兴奋处,还要眼睛亮亮的回头征求我的意见:“是吧,雪?”我无奈点头。抬眸,他仍神采飞扬,眼睛依旧璀璨如星,在他的眼睛中,那飞舞的鸽群是未来,是希望。
一群鸽飞舞,几场鸽新生,岁月便从我们的生命中截去了一大截。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外公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健步如飞、喜爱谈笑风生的老人了。他已老去,双鬓如雪,第一根白丝出现,是在何时?是一群鸽飞舞之时,还是一群鸽落下之时?我不知。
临终,他摸出一个纸包,包中,是钱,是几年来他卖鸽的钱。“雪,好好学,争取做咱们家第一个大学生。”他笑,语气已极是虚弱。眼泪,顿时流下。终于,他的眼中,再无那飞舞的鸽群。
一晃几年过去。那日,在街口,看到一家赛鸽,鸽子一只比一只精神健壮。若他看到,恐又痴迷了吧?我笑,却尝到眼泪咸涩的味道。我不再遥想三月,因为我知道它已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