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爸妈把老房子卖了出去。
回去了几次,就是把东西清点清点搬出去,稍微收拾了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有的物什都披上了陌生的外衣,像在雾中遥遥地看。明明就在眼前,却似隔得山高水长。从灰蒙蒙的天花板到踩了不知道多少脚的地板砖,从有些破损的家具到角落零零散散的蜘蛛网,都是那样熟悉的陌生。以前从没够到过的挂衣橱,不敢进的“小黑屋”,阳台上的大窗户,走廊上的涂鸦,还贴着的拼音、汉字和ABC,空起来的房间,一间一间,都是这样陌生的熟悉。
当刚走进门,打开灯,“刷”的一声,光亮突然射入房间,昏黑的、模糊的、深沉的屋子猛地在眼前明快起来,空气中缓缓荡漾着细碎的尘埃和久远的味道,它们在纯净的暖光中慢慢氤氲开来,一瞬间,我似是穿过了重重的时空,重新来到过去的生活面前。
一进门还是鞋柜,鞋橱上方还是那一排挂钩。十几年了,它们默默地坚守在那儿,虽然我一直无视它们的存在。记得那一次,我想从挂钩上拿下钥匙,摞了两个凳子依然够不到的我最终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磕了下巴。像是赌气,从此我便再也不和那些钩子打交道了。一直以来我永远把衣服、书包、红领巾一股脑儿丢到沙发上,安然地一屁股坐下,哪怕把鼓鼓的“小山包”坐出一堆褶子,哪怕后来我的海拔早已对挂钩触手可及,依然如故。
餐厅的墙上还贴着拼音挂图,高度只及我膝,它应该是我八年前的“杰作”吧?如今,小我八岁的弟弟早已在现居的新家挂了幅一模一样的挂图,也是在餐厅的墙壁上。看着他认真又倔强的样子,我禁不住笑了:八年前的我,也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轻轻走到阳台边,这真是一个好地方:那么大的窗户,并排有五扇窗,冬暖夏凉,向阳又通风。它肯定给这房子加了不少价。“我这样想着,头脑里却映出小时候的画面:我一边大声回应着楼下小伙伴的呼唤,一边跑到窗前,透过窗户,向站在楼下仰着脖子望着我家窗户的小伙伴挥着手臂……也是在这个窗户前,那应该是某一个中秋节的夜晚。那年的月亮特别的亮,就真的像玉盘一样挂着,环形山都能看得见。那么大,就在头顶上,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月光像波涛一样涌进窗户,把一串串碎银似得水滴洒到家具上,银闪闪的。我靠在窗户沿上,看着身边爸爸年轻宁静的脸,看上去我们都发着光,像天上闪烁的星星,当时那种感觉美好而神秘,至今令人记忆犹新。
踩上楼梯,脚下随步伐“嘎吱嘎吱”地响,木地板上有一层淡淡的尘埃。穿过走廊来到我的房间,站在门口,推开门的一瞬间,记忆便像海水一般铺天盖地地翻涌起来:还记得搬家的那一天,我欢喜得要死却哪也不敢乱动:分床的时候我大哭着被抱到这张床上又大哭着跑回去;作业做不完的时候委屈地坐在这书桌前掉眼泪,眼泪打湿了作业本;和妈妈吵架的时候“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周末的时候,哪也不去在屋子里就能玩一天童真的幻想;午休的时候假睡,趁爸妈睡着后再偷偷跑出去玩;考砸了的时候拿着试卷忐忑不安……所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就这么一幕幕的展现在我的面前。一个个春夏秋冬,一个个白昼黑夜,这里有我最宝贵的东西啊,有我困了、伤心了、绝望了时想到还能笑起来的东西,它们被我小心地存放在尘封的角落,被藏在心底这一方净土上。如今它们就这么活生生地从我的心底剥离下来,一件件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把我的心裸露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客厅,只知道我脸上带着挂着和仰着泪珠。夜色浓了,刚刚那些明亮纯净的东西悄悄地远了,远了,变成一幅画,变成一个拳头大的亮点,变成一颗星星,消失了。我的心开始空落落地难受,像又漫步进雾里。
但我没有惋惜,也没有痛苦。一个月以前,我还发疯一样地拒绝卖掉老房子,到大街上撕了宣传单,给中介打电话恐吓她撤掉标价,吓唬求购者,甚至不敢来老房子,怕一回忆起,它就会远去,再也寻它不到。
但现在,我释然了。我终于明白:没有什么在原地等我,过去就是过去。我也许可以留住这个房子,但我留不住如水的时光;我也许留得住年少的记忆,但我留不住年少的曾经。每一分每一秒钟,这个世界都在刷新和更新,摒弃一些,又获得一些。
“吱呀”一声,黑暗中打开门,我微笑着回过头向屋子里望去。是的,我会记得你,我心底那个永远纯真美丽的地方;但我不会留恋你,离开你,才让我更好地面对未来。
夜色浓媚,枝疏摇曳,我知道自己一声声踏向远方的脚步,格外坚定。